帝京的密旨,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穿越重重关山,送到了朔风城诚王府。
宣旨的是那位低调的李德全心腹太监,态度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内廷威仪。
彼时,凌薇正与赵擎天、季容等人商议河西水利工程的推进事宜。
听闻钦差至诚王府宣密旨,她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按礼制,本公需避嫌。侯三,让人盯紧王府动静,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诚王府内,香烛缭绕。
皇甫允跪接密旨,年轻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
他展开那卷黄绫,仔细阅读着太后的“关怀”与李德全隐晦的“问策”——无非是询问他在北疆是否安泰,对近日江南风波、北疆商会与吴永年互相攻讦之事,可有听闻,又有何“高见”。
读完密旨,皇甫允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为难和茫然。
他看向宣旨太监,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稚嫩:“公公,本王……本王在北疆,蒙镇国公照料,一切安好。每日读书习字,偶尔赏玩北地风光,甚是惬意。至于江南……风波,本王身处北地,消息闭塞,实在不甚了了。这……‘高见’更是无从谈起。”
那太监仔细观察着皇甫允的神情,见其不似作伪,心中已有几分判断,但仍按照李德全的吩咐,追问道:“王爷乃天潢贵胄,见识非凡。即便身处北疆,亦当心系天下。太后与李公公此举,亦是希望听听王爷的看法,或许别有洞见呢?”
皇甫允闻言,更加局促,他搓了搓手,犹豫了半天,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本王……本王觉得,江南乃赋税重地,朝廷当以安抚为主。吴节度使镇守东南,劳苦功高,或许……或许其中有些误会?至于北疆商会……镇国公治理地方,商路繁荣,想必其商会行事,也当有法度吧?具体如何,本王实在不知。一切……一切但凭朝廷明察,太后圣裁。”
一番话,说得毫无棱角,将皮球又轻轻踢了回去,核心意思就是“我不知道,我没看法,朝廷看着办”。
既未偏袒凌薇,也未指责吴永年,完全是一副不愿、也不敢卷入是非的姿态。
宣旨太监心中暗叹,这位王爷,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扶不起的。
他不再多问,完成仪式后,便告辞离去,准备将诚王这番“高见”原封不动地带回帝京。
消息很快传到凌薇耳中。
“国公爷,诚王殿下应对得体,未给朝廷留下任何话柄。”侯三禀报道。
凌薇微微颔首,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这让她更加放心地将这尊“泥菩萨”摆在那里,作为北疆与帝京之间一道有效的缓冲。
“帝京那边,李德全收到这番回复,会作何想?”季容在一旁问道。
凌薇嘴角微扬:“他会更加确信,这位诚王无用,北疆之事,终究还是要落在我凌薇身上。同时,他对江南吴永年的戒心,也不会减少分毫。我们扣过去的‘通敌’帽子,哪怕只有一丝怀疑,也足够让他如鲠在喉。”
果然,当诚王“一无所知”、“悉听尊便”的回复传回帝京,李德全在失望之余,也更加坚定了“藩镇皆不可轻信”的看法。
对于凌薇和吴永年互相泼污水的行为,他选择了冷处理,既不深究,也不表态,只是暗中加强了对两地的监控,同时加紧盘剥那些还能控制的区域,以填补日益空虚的国库。
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使得帝京与地方藩镇的矛盾在无声中进一步加剧。
然而,江南的棋局,并未因帝京的冷处理而平息。
吴永年得到幕僚沈文渊的提醒,深知凌薇反击的狠辣。
他一方面加紧清洗内部,以防被抓住更多把柄,另一方面,则采取了更激进的行动。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打压北疆商会,而是开始动用官方力量,以“稽查走私”、“稳定市场”为名,对与北疆商会有来往的江南商号进行重点“关照”,罚没货物,抓捕管事,一时间,江南商界风声鹤唳。
同时,沈文渊再次献计:“大帅,凌薇能遥控江南,无非倚仗商路与流言。我们可断其商路,更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先生有何妙计?”
“她可散播流言,我们亦可!我们可以放出消息,就说北疆镇国公凌薇,其实并非胤朝子民,与北方异族或有牵连,其在北疆推行之新政,实为‘妖法’,蛊惑人心,意在倾覆我胤朝正统!”沈文渊目光阴狠,“此乃诛心之论,虽无实据,但足以在士林与民间种下怀疑的种子!更能迎合帝京对凌薇的猜忌!”
吴永年拍案叫绝:“好!此计大妙!就去办!还要加上,她凌薇一个女子,牝鸡司晨,干涉朝政,本身就是违背纲常,天下有识之士当共讨之!”
很快,各种针对凌薇个人身份、性别和执政合法性的恶毒流言,开始在江南,甚至通过某些渠道向帝京和北疆周边区域扩散。
这些流言比之前的经济政治攻击更为阴毒,直接挑战凌薇统治的根基。
朔风城这边,当这些诛心流言传来时,赵擎天等将领勃然大怒,纷纷请战,要求给吴永年一个教训。
连一向沉稳的季容,也面露忧色:“国公爷,此等污蔑,关乎您的清誉与北疆民心,不可不防啊!”
凌薇面对这波人身攻击与合法性质疑,眼中第一次闪过了冰冷的杀意。
吴永年和沈文渊,触及了她的底线。
“跳梁小丑,只会狂吠。”凌薇声音冰寒,“既然他们想玩脏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并未急于辩解,那只会越描越黑。
她采取了更直接、更凶狠的反击。
“侯三,两件事。”
“第一,动用我们在江南所有的力量,不惜代价,给我找出沈文渊乃至吴永年的致命污点!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私德败坏……我要确凿的证据!”
“第二,让我们在士林中的人,还有帝京杨相那边,开始宣扬:‘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能安邦定国者,便是英雄,何分男女?北疆大治,河西归心,此乃不世之功,岂是宵小流言所能抹杀?’ 将争论的焦点,从我的身份性别,拉回到实实在在的功绩上来!”
“另外,”凌薇看向苏瑾,“商会暂时受挫无妨。启动备用计划,加大通过河西与西域的贸易份额,同时,秘密扶持那些被吴永年打压的江南商号,帮助他们将产业和资金,逐步转移至北疆或河西!我要让他吴永年,损人不利己!”
一场围绕舆论、人心与经济命脉的暗战,在凌薇与吴永年之间全面展开。
而帝京的李德全,则继续冷眼旁观,甚至乐于见到两虎相争,消耗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