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搅动江南风云的计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但这涟漪扩散的方向和力度,却并非完全如她所料。
镇海节度使吴永年,能坐拥东南富庶之地多年,绝非易与之辈。
他贪婪暴虐不假,但其麾下亦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尤其是其首席幕僚沈文渊,出身江南沈氏,老谋深算,对江南局势洞若观火。
当北疆商会暗中散播的流言开始在坊间流传,以及几起针对漕运和盐场的“意外”接连发生后,沈文渊第一时间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大帅,”沈文渊在吴永年的书房内,捻着胡须,面色凝重,“近日风波,绝非偶然。加税之说空穴来风,意在挑拨大帅与朝廷、与地方士绅关系。漕船沉没、盐场骚乱,手法看似内部倾轧,实则干净利落,非寻常毛贼或对手所能为。背后必有高人布局,其志非小。”
吴永年身材肥硕,闻言将手中的玉如意重重拍在桌上,满脸横肉抖动:“高人?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查!给老子查出来,灭他满门!”
沈文渊沉吟道:“大帅息怒。此局精妙,一石三鸟,既损朝廷威信,又乱我内部,更挑起各方矛盾。有如此手段和动机者……放眼天下,屈指可数。北疆那位女国公,嫌疑最大。”
“凌薇?”吴永年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她一个北地蛮子,手能伸这么长?管到我江南来了?”
“大帅不可小觑。”沈文渊摇头,“此人能于微末中崛起,掌控北疆、河西,其智谋、手段,绝非寻常。北疆商会近年来在江南活动频繁,其货物精良,行事风格与本地商号迥异,早已引起注意。此番动作,怕是其经略南方之先声。”
吴永年脸色阴沉下来:“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应对?”
沈文渊眼中精光一闪:“彼欲乱我,我岂能坐以待毙?可将计就计,反戈一击!”
他低声道:“其一,对流言,我们非但不辟谣,反而可推波助澜,将‘朝廷欲加税’、‘欲收权’之事坐实几分,将地方士绅和商人的怨气,更集中地引向朝廷!让朝廷来承受这压力。”
“其二,对北疆商会,明面上暂不撕破脸,反而可示之以弱,甚至给予些许方便,麻痹其心。暗地里,联合本地与我们有旧的豪商,对其货源、渠道进行挤压、截断!更要查清其与江南哪些势力有勾结,一并列入清算名单!”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沈文渊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可以‘帮助’朝廷,将这股‘祸水’,引回北疆!”
吴永年来了兴趣:“哦?如何引法?”
“我们可以搜集‘证据’,证明北疆商会与江南某些‘逆党’勾结,意图不轨。然后,将这些‘证据’以及北疆在江南‘兴风作浪’的嫌疑,‘秘密’呈报给司礼监李德全,或者……直接送给那位在朔风城‘休养’的诚王殿下!”沈文渊脸上露出一丝老狐狸般的笑容,“无论朝廷信不信,诚王信不信,这根刺,算是种下了。若能引得朝廷对凌薇更加猜忌,甚至借此对北疆施压,岂不妙哉?”
吴永年抚掌大笑:“妙!先生此计大妙!就这么办!让那女人知道,江南的水,不是她想搅就能搅浑的!”
与此同时,朔风城。
侯三带来了江南最新的情报。
“国公爷,情况有变。吴永年那边非但没有因流言和意外而慌乱,反而顺势将矛头引向了朝廷,江南士绅对朝廷的不满确实在加剧。而且,我们几家秘密联系的商号,近日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货源渠道受阻。更棘手的是,”侯三语气凝重,“我们安插在吴永年府上的一个暗桩被拔除了,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动作,正在反向清查。”
凌薇闻言,并未动怒,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欣赏:“这个吴永年,倒是有两下子。他身边定有高人。能这么快识破并做出针对性反击,看来是我们小觑了江南的人物。”
她沉吟片刻,问道:“诚王那边,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回国公爷,诚王一切如常,每日不是读书便是作画,偶尔在王府花园散步,接触的也都是我们安排的人。并无任何异动。”侯三肯定地回答。
凌薇点了点头,暂时将诚王这边放下。
她知道,江南的博弈升级了。
“既然对方出了招,我们也不能闲着。”凌薇迅速调整策略,“第一,命令我们在江南的商会人员,暂时收缩,转入更隐蔽的状态,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重点保护与我们有深度合作的核心伙伴。”
“第二,让苏瑾动用她在帝京的人脉,散播消息,就说吴永年拥兵自重,截留漕运,蓄意挑起江南民怨,意图不轨。把他‘帮助’朝廷引祸水的行为,说成是‘嫁祸’和‘挑衅’。”
“第三,”凌薇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他吴永年不是想借朝廷和诚王来压我吗?那我就给他再加一把火。侯三,想办法让帝京那边发现,吴永年近年来与北方的草原残部,似乎也有些不清不楚的‘贸易往来’,尤其是……战马和铁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诬陷我勾结逆党,我就说你通敌卖国!
看谁的刀子更狠!
“另外,”凌薇补充道,“让我们在河西的人动一动。放出风声,就说因为江南漕运不畅,朝廷有意重启‘丝绸之路’,加大与西域的贸易,河西地位将愈发重要。吸引那些还在观望的江南商人,绕过吴永年的控制,直接来河西交易。”
一套连环计打出,凌薇不仅要化解吴永年的反制,还要进一步离间他与朝廷的关系,同时为自己开辟新的商贸通道。
数日后,帝京,司礼监。
李德全同时收到了来自江南吴永年“密报”北疆商会勾结逆党的信件,以及来自不同渠道的、关于吴永年截留漕运、蓄意挑起民怨、甚至可能与草原私下贸易的流言。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看着面前两份内容截然相反、却都指向对方包藏祸心的“证据”,眉头紧紧皱起。
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方。
但他清楚,无论凌薇还是吴永年,都是拥兵自重的藩镇,都是朝廷的心腹之患。
如今这两虎相争,对朝廷而言,是危机,也未尝不是……机会。
“传令下去,”李德全对心腹太监吩咐道,“对这些流言,不予置评,但要加强对江南漕运和北疆商路的‘关注’。另外,给朔风城去一道密旨,问问诚王殿下,在北疆可还安好,对江南近日风波,有何看法。”
他决定,将皮球,轻轻地踢回给那位与世无争的年轻亲王。
一场涉及北疆、江南、帝京三方,夹杂着流言、阴谋、反间与利益争夺的复杂博弈,就此全面展开。
局势变得更加迷雾重重,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而此刻,朔风城王府内,诚王皇甫允正对着一幅新作的墨竹图微微出神,画上竹枝孤直,透着一股与外界纷扰格格不入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