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浓厚海雾与恶劣天气的双重掩护之下,这支承载着共和国最致命决心的庞大舰队,如同一群沉默的深海巨兽,无声无息地撕开了黄海浑浊的浪涛。舰队的指挥官,是顾昭一手提拔起来的、以胆大心细着称的海军将领施琅。他手中,掌握着共和国海军超过三分之一的机动力量——十二艘以高航速和猛烈火力见长的“猎豹”级轻型巡洋舰,二十余艘吃水更浅、专门用于近岸火力支援的蒸汽炮艇,以及数十艘体型庞大、腹中却暗藏玄机的“海鲸”级大型运输舰。
他们没有悬挂任何旗帜,实行了最严格的灯火和无线电管制。凭借着西山测绘局耗费数年心血、用无数金钱和生命换来的、远比同时代任何航海图都要精准的朝鲜西海岸海图,这支舰队如同一把被精心打磨过的手术刀,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敌方侦察船只的航线和岛屿,沿着一条匪夷所思的隐蔽路径,悄然向着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仁川港,疾驰而去。
运输舰那巨大而又压抑的船舱里,数以万计的海军陆战队和“大明正白旗新军”的士兵们,正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检查着装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枪油味、汗水味,以及一种大战来临前特有的、令人心脏紧缩的紧张气息。但没有一个人喧哗,没有一个人抱怨,只有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军官们低声传递命令的声音。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一枚枚上满了弦的、冰冷的战争机器零件,安静地等待着发动的那一刻。
黎明时分,仁川港。
一场罕见的大雾,笼罩了整个海岸。能见度不足二十米,海面上水天一色,白茫茫一片,宁静得仿佛世界初开的混沌。港口炮台上的朝鲜守军,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任何船只了。自从豪格入主汉城,并且将大军主力调往北方前线之后,这里便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在他们看来,战争是发生在遥远北方的故事,与他们这些偏居一隅的守备部队,毫无关系。
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这片看似宁静的、浓厚的白色帷幕之外,一个足以吞噬他们的钢铁巨兽,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当时针,指向预定总攻时间的最后一秒。
仿佛是接到了某种神秘的号令,那浓得化不开的海雾,竟开始随着海风,缓缓地、不可思议地散去。
港口炮台上了望塔上的朝鲜士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朝海面望去。起初,他只看到了一些模糊的、高大的黑影,在晨曦的微光中若隐若现。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海上出现了什么海市蜃楼。
但当雾气进一步散去,当那些黑影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时,他脸上的慵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所取代。
那不是海市蜃劳!
那是一片由钢铁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森林!
数百艘大小不一的、造型狰狞的舰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布满了整个仁川外海。它们排成一个巨大的、半月形的攻击阵列,将整个港口,都纳入了怀抱。那些高高耸立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烟囱,正喷吐着不祥的黑烟,而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比水缸还粗的炮口,已经调整好了角度,如同死神的眼睛,冰冷地、漠然地,对准了港口上每一个军事目标。
“敌……敌袭——!!!”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划破了仁川港宁静的清晨,也敲响了豪格政权的丧钟。
但这声警报,已经太晚了。
几乎就在同时,旗舰“镇远号”巡洋舰的主桅杆上,信号旗猛然升起。下一秒,雷鸣降临!
十二艘巡洋舰上,上百门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舰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炮弹出膛的巨大轰鸣,瞬间盖过了一切声音。长达半小时的、毁灭性的炮火准备,开始了。
高爆弹和燃烧弹,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反复地、密集地,犁过仁川港口上那些简陋的炮台、军营和仓库。坚固的石制炮台,在剧烈的爆炸中,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饼干一样,四分五裂,连带着上面的旧式火炮和炮手,一同被炸上了天。木制的军营和仓库,则在第一时间,就被燃烧弹引燃,变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整个仁川港,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片哀嚎遍野、烈焰冲天的人间地狱。
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舰炮还在咆哮之时,数十艘“海鲸”级大型运输舰的船体两侧和船尾,巨大的闸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如同蜂巢般排列整齐的、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战争利器——“猛虎”级蒸汽动力登陆艇。
随着一声令下,数百艘这种船头带有铰链式合金跳板、由小型蒸汽机驱动的登陆艇,如同被从蜂巢中唤醒的杀人蜂群,载着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从运输舰的船坞中猛冲而出。它们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如同一支支离弦的利箭,以惊人的速度,冲向那片已经被炮火彻底清洗过的滩头。
与此同时,数具巨大的热气球,也从运输舰的甲板上缓缓升空。吊篮里的观察员,冷静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整个战场,通过旗语和信号灯,将敌军残余火力点和兵力集结的精确坐标,不断地传递给后方的炮兵指挥官,引导着舰炮进行更加精准的“点名”式打击,并为即将抢滩的登陆部队,指明最安全的进攻路线。
当第一批“猛虎”登陆艇,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狠狠地冲上沙滩时,前方的合金跳板,“哐”地一声重重砸下。
“冲啊!为了共和国!”
随着军官一声怒吼,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如同潮水般,从登陆艇中一涌而出。
他们没有像旧式军队那样,乱哄哄地向上冲锋。而是在抢滩的第一时间,便以班组为单位,迅速挖掘简易的散兵坑,架设迫击炮,构筑火力阵地。紧接着,一种让残存的朝鲜守军彻底陷入绝望的武器,发出了它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咆哮。
那是一种由多根枪管组成、需要士兵用手摇动曲柄来驱动的怪异机枪。当曲柄被飞速摇动时,这种被命名为“加特林”的杀戮机器,发出了一阵如同死神撕扯破布般的、连贯而又恐怖的“ ??? ”声。密集的子弹,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由金属构成的火鞭,瞬间就将数十名试图冲上来反扑的朝鲜士兵,撕成了碎片!
在步枪、迫击炮和“加特林”机枪组成的、远中近三层立体交叉火网的支援下,海军陆战队稳扎稳打,建立起了无比稳固的滩头阵地,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朝鲜守军数次自杀式的反扑。
海上的巨舰在咆哮,天上的“眼睛”在指挥,陆地上的士兵,则用超越这个时代的战术和火力,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海陆空(热气球)三位一体的立体打击之下,仁川港那数千名本就军心涣散的守军,在一个上午之内,就彻底崩溃了。
当共和国的龙旗,在港口最高建筑的顶端,迎着海风猎猎飘扬时,代价,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海军陆战队阵亡不到百人,而歼敌、俘虏,则超过五千。一个距离汉城不到一百里,足以支持数万大军后勤补给的重要港口和前进基地,就这样,被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牢牢地攥在了顾昭的手中。
仁川陷落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的瘟疫,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汉城。
整个汉城,瞬间炸锅,陷入了末日降临般的巨大恐慌。留守的朝鲜大臣和八旗贵族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明的主力,不是都在数百里之外的北方,正准备进攻义州吗?这数万大军,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了自己心脏门口的?!
随同舰队,一同前来观摩这场战争的一名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级雇员,兼《泰晤士报》的特约通讯记者——爱德华,在他的航海日记中,用颤抖的笔,记录下了他今日所见的震撼:
“上帝啊!我曾以为,古代史诗中那些跨海远征的传说,只是诗人夸张的想象。但今天,我亲眼见证了神话的重演,不,这甚至已经超越了神话!在这片东方的海域,这些被称作‘大明共和国’的人,他们用蒸汽和钢铁,将曾经阻隔大陆的天堑,彻底变成了可以随意驰骋的坦途。”
“他们的登陆作战,不像是一场混乱的战斗,更像是一场被精密计算过的外科手术。舰炮的轰鸣,登陆艇的冲锋,士兵的协同,一切都像是一部巨大而又冰冷的战争机器,在有条不紊、高效地运转着。每一个士兵,都仿佛是这部机器上的一枚枚精密的零件。我实在无法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陆地军队,能够抵挡住这样一支,能够从任何海岸线发起毁灭性攻击的军队。”
“战争的形态,从今天起,恐怕要被彻底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