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鱼鹰”那份浸透着鲜血与忠诚的情报,在镇江指挥部那盏明亮的强光灯下被完全解读之后,整个作战室内的气氛,并没有像赵率教预想的那样,变成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敌人阴谋的愤怒。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一种更加奇特、更加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那是一种顶级猎手,在发现了猎物精心布置的陷阱后,非但没有选择绕开,反而决定要利用这个陷阱,来布置一个更致命的反杀之局时,所特有的、冰冷而又运筹帷幄的兴奋。
而这种兴奋的源头,正是站在巨大沙盘前,嘴角噙着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的护国主,顾昭。
他将那份记录着豪格所有阴谋的丝绸,轻轻地放在桌上,目光却没有看它,而是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因为后怕而脸色发白的高级将领。
“诸位,”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豪格为我们,搭好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舞台。如果我们不上去,唱一出更精彩的大戏,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话音落下,一场由共和国最高统帅亲自导演、旨在彻底摧毁豪格复国梦的宏大“表演”,正式拉开了序幕。
顾昭的“表演”,首先从舆论场上开始。
隔天,由共和国宣传部直接控制、发行量遍及全国乃至海外藩属的《皇家日报》头版头条,用最醒目、最激昂的字体,刊登了一篇名为《镇江大捷,国贼授首在即——记护国主亲临前线三日,豪格匪帮全线崩溃》的报道。
报道中,用极尽夸张和煽情的笔墨,描绘了顾昭抵达前线后,敌军是如何闻风丧胆、一触即溃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对护国主神威的无限吹捧,和对敌军“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极度蔑视。这份报纸,通过最快的渠道,被加急送往军中每一个连队,甚至被刻意地、通过某些“走私”渠道,“泄露”到了鸭绿江对岸。
一时间,从镇江前线的普通士兵,到南京街头的贩夫走卒,都被这种巨大的、被刻意营造出来的胜利气氛所感染,一种骄傲自满、甚至有些轻敌的狂热情绪,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
舆论的铺垫完成之后,顾昭在北方战区总指挥部,召开了又一次高级军事会议。这一次,与会的不仅有嫡系将领,还包括了数名从南京派来、背景复杂、被认为是崇祯皇帝安插眼线的监军御史。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沉重”。
顾昭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明显的、混合着懊恼与不甘的神色。他一反常态地长吁短叹,甚至用拳头,轻轻地锤了一下桌面。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以赵率教为首的众将说道,“都怪我!怪我太过谨慎了!昨日,在豪格那厮刚刚露出败退迹象之时,若是当机立断,下令全军趁胜追击,说不定,现在豪格小儿的脑袋,已经被悬挂在镇江的城头了!错失良机,错失良机啊!”
赵率教等人都是知道内情的核心人员,此刻个个都成了“影帝”。他们低着头,脸上同样露出了“追悔莫及”的表情,仿佛真的因为错失战机而痛心疾首。
而那几位监军御史,则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年轻护国主脸上的“急躁”和“急于求成”。
紧接着,顾昭猛地站起身来,仿佛下定了决心,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声下令:
“时不我待!不能再给豪格任何喘息的机会!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即停止休整,补充弹药粮草,三日之后,以第二军团为先锋,向义州方向,全线追击!我意已决,要毕其功于一役,务必在开春冰雪消融之前,收复汉城,活捉豪格!”
这个“骄傲轻敌、急于求战”的决定,让那几名监军御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们知道,一份足以让南京那位皇帝陛下“安心”的情报,已经到手了。
顾昭非常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他的军中,不仅有崇祯的眼线,也必然有其他旧势力的暗探。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些他早就掌握了的“内鬼”,将他想要敌人知道的情报,原封不动地,传递到豪格的帅帐之中。
事实,也正如顾昭所料。
在义州群山之中,一处戒备森严的山谷内,豪格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两份让他欣喜若狂的情报。
一份,是手下从明军阵地对面,冒险弄回来的那份《皇家日报》。看着上面那些狂妄自大的吹嘘,以及“豪格匪帮仓皇逃窜”的字眼,他气得脸色铁青,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而另一份,则是通过他安插在明军后方、与南京旧势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秘密渠道,传回来的密报。密报的内容,与军事会议上的情况,几乎一字不差——顾昭后悔自己过于谨慎,已经下令,三日后,全军向义州方向,发动总攻!
两份来自不同渠道、却又完全一致的情报,彻底打消了豪格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哈哈哈哈!”他在帅帐之中,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狰狞,“顾昭小儿!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他赢了太多次,胜得太容易了,已经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敬畏’二字该怎么写了!”
他一把将手中的报纸撕得粉碎,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以为,我大金的巴牙喇勇士,是那些只会在海上放枪的红毛夷?还是那些见到军旗就下跪的南洋土着?他想来送死,本汗就成全他!”
“传令各部!”豪格对着帐外的传令兵,发出了兴奋的咆哮,“把所有的口袋都给我扎紧了!弓上弦,刀出鞘,在义州的山沟里,把陷阱都给我挖好了!只等他顾昭的大军进来,本汗要让他,全军覆没,片甲不还!”
在豪格看来,那个不可一世的顾昭,已经变成了一头被胜利冲昏头脑、正一头冲向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的愚蠢猎物。
然而,就在豪格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捷”而狂喜不已时,镇江指挥部一间被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看守的密室里,真正的作战计划,正在向绝对核心的将领们,悄然下达。
密室的沙盘,比外面的更大,更精密。顾昭站在沙盘前,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深邃,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星辰般冰冷的杀意。
“诸位,”他用指挥杆,在沙盘上划出了一道道致命的弧线,“豪格的表演很卖力,现在,该我们登台了。”
“真正的作战计划,代号‘中心开花’,兵分三路,同时进行。”
他的指挥杆,首先点在了代表着赵率教第二军团的蓝色旗帜上。
“第一路,正面诱饵。依然由赵率教总司令,率领第二军团,以及配属的重炮旅,作为正面主力。你们的任务,就是按照我公开下达的命令,‘缓慢而又大张旗鼓’地,向义州方向追击。动静要大,声势要足,要让豪格的所有探子都看到,我军的主力,正一步步地,踏入他的陷阱。你们要像一块磁石,把他麾下所有的主力部队,都给我死死地吸引在义州防线的预设阵地上!”
赵率教“啪”地一下立正,沉声应道:“遵命!”
紧接着,顾昭的指挥杆,猛地从陆地,划向了广袤的黄海。
“第二路,海上奇兵!”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我已秘密命令,驻扎在天津卫和山东登州的海军陆战队第二、第三师,以及由十二艘‘猎豹’级轻型巡洋舰组成的快速打击舰队,在一个小时前,已经悄悄起航!他们将绕过所有人的视线,利用夜色和海雾的掩护,沿着朝鲜半岛的西海岸,直扑仁川港!他们的任务,是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完成大规模两栖登陆,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仁川港,并建立起稳固的登陆场!”
此言一出,连王五这样胆大包天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在敌人重兵集结于北方防线之时,从其腹心之地,直接登陆!这手笔,太大,也太险了!
但顾昭的计划,还未结束。他的指挥杆,落在了最后一支特殊的部队模型上——那是一面白底红边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威武的龙头。
“第三路,也是最后的‘屠夫’!”顾昭的目光,转向了在场唯一一名身穿八旗服饰的将领,多尔衮。
“多尔衮,我命令你,即刻率领你一手训练出来的‘大明正白旗新军’,作为第二波登陆部队,随海军舰队一同出发。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在海军陆战队控制了仁川,并肃清了通往汉城的主要道路之后,你们将作为最锋利的尖刀,以最快的速度,直扑此刻防备必然极度空虚的汉城!我要你,在豪格还在义州的山沟里做着全歼我军美梦的时候,亲手将共和国的龙旗,插上朝鲜王宫的屋顶!”
多尔衮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看着顾昭,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激动,最终,都化作了狂热的战意。他单膝跪地,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沉声说道:“奴才多尔衮,领命!必将豪格伪都,夷为平地,献于护国主座前!”
所有的命令下达完毕,顾昭转过身,看着依旧处于震撼中的王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地说道:
“豪格想在义州的山沟里跟我决战,他以为那里是他的主场,可以抵消我的火炮优势。但他永远不会明白,一场现代战争的胜负,从来就不只决定于一场正面战斗的输赢。”
他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那代表着汉城的小小模型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当他的全部主力,都在义州翘首以盼,等着我这只‘肥羊’钻进口袋的时候,他的‘国都’,已经要换上新的旗帜了。我要让他亲身体会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中心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