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服装学院附属门市部的光线,总带着一种陈旧的暖昧。空气里浮动着纤维的微尘,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浆洗过的布料和人体微汗混合的气味。卢敏站在柜台后,手里拎着那条熟稔的软尺,像拎着一条温顺的蛇。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高窗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昏黄的光斑。外人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一个看着儿不起眼的门市部,却是很多权势人物和大商贾量体裁衣和制作出国人员服装的地方。
门上的铜铃“叮铃”一响,光线被一个身影切断。来人穿着质地精良的灰色西装,不算年轻,但周身有种不动声色的掌控感。他踱步进来,目光在挂着的成衣上随意扫过,最后落在卢敏身上,笑了笑,走近。
“做身三件套西装,再做身旗袍。”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像打磨过的木头。
卢敏垂下眼,展开软尺。他却没动,只是从内袋掏出一个鳄鱼皮的钱包,皮质油润,闪着暗沉的光。他随手将钱包往卢敏正要动作的软尺上一压,那冰凉的、属于另一种世界的触感,让卢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要裹得住春光,”他看着她,目光像有分量,缓缓划过她的脖颈,锁骨,一路向下,“透得出风情。”他说得慢,每个字都像在品味。
卢敏的耳根烧了起来。她从未听过有人把做衣服的要求,说得这样……直白下流。她几乎是屏着呼吸,量完他的尺寸。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一丝烟草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却让她心慌意乱。
好的,我们来更细致地描绘这两个关键转折点:
那天下班,卢敏刚走出门市部,就看到钱景尧那辆黑色的桑塔纳无声地停在街角。他摇下车窗,露出那种惯有的、不容拒绝的微笑:“卢同学,赏光吃个便饭?正好聊聊旗袍的料子。”
卢敏的心怦怦直跳,想拒绝,脚却像不听使唤。车上皮革的味道很好闻,和她平时挤的公交电车完全不同。
他没带她去那些喧闹的饭馆,而是去了一家灯光昏黄、铺着白色桌布、桌上摆着高脚杯的餐厅。服务员穿着笔挺的制服,说话轻声细语。卢敏看着菜单上的价格,手指在桌子下悄悄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角。
“这里的鹅肝和牛排不错,”钱景尧熟练地点餐,甚至没问她的意见,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体贴,“你太瘦了,该补补。”
他给她倒了一种带着气泡的黄色饮料(后来她才知道叫香槟),看她小心翼翼地啜饮,被气泡激得轻轻一咳,他笑了起来,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他开始聊法国的时装,意大利的皮革,香港的繁华,那些都是卢敏只在杂志上瞥见过的世界。他说话不疾不徐,声音低沉,像一把精心调试的大提琴,每一个音节都在拨弄她对这个广袤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隔了几天,他直接到学校宿舍楼下等她,递给她一个精美的纸袋,里面是一条真丝连衣裙,水蓝色的,触感滑腻得像第二层皮肤。“我觉得这个颜色很配你。”他说得轻描淡写。
卢敏慌了,连连摆手:“不行,钱先生,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钱景尧只是笑着,把纸袋塞进她怀里:“一件衣服而已,别有那么大负担。女孩子,青春就这么几年,该穿点好的。”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略显臃肿的旧棉衣,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我懂你该拥有更好”的怜惜。
接下来是带她去涉外酒店的商场,指着玻璃柜里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进口化妆品;是“顺路”送她时,漫不经心放在后座的,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和当时罕见的美国蛇果;是听她随口提了句没见过大海,周末就直接开车带她去了北戴河,住在能看见海的宾馆里。
他从不急切,像一位耐心的园丁,用金钱和见识浇灌着她贫瘠的土壤。他让她习惯这种超出她阶层的生活,让她在对比中感受到自己过往的寒酸,并在这种对比中,对他产生一种混合着感激、崇拜和模糊爱意的依赖。他是在用最温和的方式,瓦解她的防线,让她觉得接受他的一切馈赠,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是一种……被挑选中的荣幸。
她住进了钱景尧提供的公寓,光滑的木地板,柔软的沙发,浴室里有她从未用过的、香气袭人的瓶瓶罐罐。她怀了孕,生下一个儿子。起初,钱景尧是高兴的,给她买了更多东西,却来得越来越少。直到那天,一个衣着华丽、面色冰冷的女人找上门,将一张纸狠狠摔在她脸上。
“签了它,拿钱走人。”
是流产协议。卢敏懵了,争辩说孩子已经生了。那女人嗤笑一声,像看一个愚蠢的物件。女人走后,卢敏发疯似的在公寓里翻找,终于在书房一个隐蔽的角落,摸到了那个冰冷的保险箱。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冥冥中早有预感,她输入了曾偷看来的钱景尧的生日。
“咔哒”一声,箱门弹开。
里面没有她想象的金条或钞票,只有一层层码放整齐的、用透明小袋封好的东西。是头发。长的,短的,卷的,直的,乌黑的,棕黄的……每一袋下面,都压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名字和日期。她颤抖着数过去,三十七袋。最新的一袋,是她自己的,那缕她不久前才剪掉的开叉发梢。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往上爬。
在她的坚持和钱景尧的歉意中,卢敏回到了门市部打工,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缩回唯一的巢穴。然后,万海晏出现了。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线凌厉,带着一种与钱景尧截然不同的、硬邦邦的生气。他来做便装,量肩宽时,他站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的绒毛上。
“跟我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川西有个地方,我给你一张只睡你一个人的婚床。”
遇见万海晏时,卢敏刚得知钱景尧有家室不久,正处在被欺骗的震惊、愤怒和抚养幼子的惶恐无助中。万海晏的出现,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和直接,像一道刺破阴云的阳光,虽然灼热,却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正常”气息。
他一次次来做衣服,目光越来越直接地追随着她。终于,在一次量完尺寸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门市部只剩她一人时,沉声开口:“卢敏,你过得不好。我看得出来。”
只这一句,卢敏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那个姓钱的,不是好东西。”万海晏的话语像他的军刀一样锋利,“你跟着他,没名没分,还要替他养儿子?一辈子就毁了!”
卢敏咬着唇,眼泪无声滑落。儿子的存在,是她此刻最沉重也最柔软的枷锁。
万海晏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极具煽动性的急切:“跟我走!离开北京,去川西!我家在那边的基地,条件虽然艰苦点,但清净!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堂堂正正结婚!我万海晏发誓,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结婚”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卢敏耳边。这是钱景尧永远无法给她的,却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正当归宿。
“可是……孩子……”她哽咽着。
万海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换上一种“为大局着想”的理智表情:“敏敏,你听我说。带着孩子,我们怎么开始新生活?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那是钱景尧的种,看到他,你就会想起那段不堪的日子!我们之间永远会隔着这根刺!”
他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变得无比“真诚”且充满诱惑:“把他留给钱家!那是他亲爹,不会亏待他!你还年轻,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在那里,你就是全新的万太太!忘掉北京,忘掉钱景尧,也忘掉……那个孩子。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话语,精准地击中了卢敏对现状的绝望、对“正常”婚姻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丝因被欺骗而产生的、对儿子复杂又想要逃离的母性。他描绘的川西,成了一个可以洗刷所有耻辱、开启崭新人生的“净土”。而放弃儿子,则被他包装成了一种“告别过去、轻装上阵”的必要牺牲。
在极度的情感脆弱和万海晏强势的承诺攻势下,卢敏心中那点对儿子的不舍,被对“新生”的强烈渴望压倒了。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仿佛看到川西的群山之后,真有一张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干净温暖的婚床。
殊不知,那只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那是溺水之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卢敏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跟着他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她太想逃离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泥沼了。
川西的基地藏在群山之间,生活单调得近乎与世隔绝。万海晏的“婚床”是一张坚硬的木板床,所谓的“只睡她一个人”,很快演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占有。他迷恋她,却又无比憎恶她的过去。每次喝了酒,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就会变得猩红,他掐着她的脖子,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喉骨,酒气喷在她脸上:
“说!钱景尧是不是也这样量你的三围?他是不是比我更会量?嗯?”
拳头,皮带,冰冷的枪管……卢敏的身上很快添了新的淤青,与旧日的伤痕交错重叠。这里不是救赎,是另一个地狱。半年,仅仅半年,她就已经瘦得脱了形,眼里只剩下恐惧。
逃跑,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一个暴雨夜,趁着万海晏醉得不省人事,她赤着脚,冒着冰冷的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下山。她只知道山脚下有个小小的供销社,外面有部公用电话。
浑身湿透,牙齿打着颤,她踮起脚,够到了那个挂在墙上的、布满污渍的黑色话机。手指僵硬地拨通了那个几乎烂熟于心、代表着噩梦开始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钱景尧,声音带着被吵醒的不耐。
“是我……卢敏……”她语无伦次,带着哭音,“救救我……他打我……我在川西……白岩镇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钱景尧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精确:“等着,别乱跑。”
她似乎听见他用手捂住了话筒,对旁边的人低声交代,那声音隐约传来:
“……手脚干净点。”
廖三民带着人来得很快。几道雪亮的车灯刺破雨幕,停在供销社外。廖三民下了车,看着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卢敏,没什么表情,只摆了摆头,示意手下跟上。
他们直接闯进了万海晏的宿舍。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醒了宿醉的万海晏,他刚撑起身体,眼神还带着茫然和暴怒。廖三民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过一丝寒光。
“砰!”
枪声在雨夜里短促而刺耳。
万海晏的身体猛地一震,向后仰倒。他穿着的那件旧军装胸口上,那颗五星徽章迅速被涌出的、暗红色的液体浸没。他眼睛瞪得极大,直直地、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门口、面无人色的卢敏。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来,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
卢敏瘫软在地。
她被廖三民带回钱景尧的身边,钱景尧深知万家不会善罢甘休,会循着卢敏的气味找到自己。老谋深算的钱景尧知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更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于是钱景尧安排卢敏带着儿子飞到海市,由许林泽的父亲安排车子,接到杨江市郊的一个高档清净的小区安顿下来,由于杨江没有火车站和机场,所以对于外来人员的监控比较简单。
这个期间钱景尧故意几次前往海市,做出一种假象,让万家反倒以为钱老这是故布疑阵,把目光放在钱景尧似乎故意躲避的东北地区寻找凶手。
做完这件事,廖三民的新能源便得以上市,和谭笑七举办了婚礼。但是三民知道,悬着的刀剑迟早会掉下来,钱景尧早晚有一天会出卖他这个“杀人凶手”来换取他自己的安全。
在杨江,卢敏过得心惊胆战,万海晏被杀的那一刻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魇中,她后来被魏汝之安排进吴尊风那个全院子都打麻将的大院时,虽然夜里人声嘈杂,却是在她最近两年里睡得最好的时候。
巧合的是,钱景尧四次安排人去暗害谭笑七,都是在杨江卢敏的公寓内打的电话,记性很好的卢敏记住了谭家大院和22号大楼,那天夜里跑到谭家大院外面的卢敏打定主意,要是中午没看见谭笑七,那下午就去22号大楼,她不仅记住了谭笑七的地址,也记住了钱景尧描述的谭笑七的长相,好在钱老没说谭笑七的身高,否则卢敏看见现在的谭笑七,一定不敢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