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来……解剖我的。”
柳惊鸿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却在萧夜澜的心湖里,砸出了千钧重响。
解剖。
这个词,比“刺杀”、“追杀”更淬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与残忍。它意味着对方的目标不是她的性命,而是她这个人本身,是她从皮肉到骨血,再到灵魂深处的所有秘密。
萧夜澜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柳惊鸿朝自己身后拉了一寸,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严丝合缝地挡在了她与那片未知的黑暗之间。
那枚代表着南国至高兵权的玄铁虎符,还静静地躺在桌案上,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可此刻,萧夜澜所有的注意力,都已从这滔天的权柄,转移到了窗外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异响之上。
他没有问“是谁”,也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战术手势。
书房内,那盏明亮的宫灯光线,忽然微微一暗。角落里那尊半人高的青铜鹤嘴香炉,炉口飘出的檀香,似乎也改变了流动的方向。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变化,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悄然张开。
王府的顶尖暗卫,在瞬间完成了布防。
柳惊鸿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那颗因为说出“解剖”二字而泛起寒意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她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那是一种同类之间,对危险气息的敏锐嗅觉。来人是个高手,一个能将自己的气息与夜风、与树影完美融合的顶级斥候。他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冷酷的,仿佛昆虫学家观察标本般的审视感。
这让她很不舒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书房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粒灯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
“王爷,属下无能,方圆五百步内,未见任何踪迹。”
萧夜澜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找不到。
他的暗卫,是大内秘术培养出的精英,擅长追踪与反追踪,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到。这只说明一件事,对方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知道了,继续警戒,范围扩大到一千步。”萧夜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黑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但那股被窥伺的感觉,却像蛇一样,依旧盘踞在暗处,吐着冰冷的信子。
萧夜澜转过身,重新看向柳惊鸿。他的目光,掠过她那张过于平静的脸,最后落在那枚被她拒绝的虎符上。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你了吗?”他的声音低沉,“你不是棋子,柳惊鸿。你是我的王妃,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底线。”
柳惊鸿抬眼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伸出手,指尖却不是去拿那枚虎符,而是轻轻地,将那个装着虎符的紫檀木盒,推回到了他的面前。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要。”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萧夜澜,我是一个麻烦。一个你现在还无法估量,随时可能引爆的麻烦。这枚虎符,代表的是南国的安危,是数万将士的性命,它不能被卷进我的私人恩怨里。”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萧夜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了,我把后背交给你。无论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我陪你一起扛。”
他说着,再次将那个盒子推了回去,这一次,力道更重,态度也更坚决。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退让。
就在这僵持之中,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爷,王妃,”是管家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宫里来人了,传旨的李总管,已经到前厅了!”
……
翌日,清晨。
七皇子大胜归来,皇帝龙心大悦,欲行重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天还未亮,七皇子府的门前,就已经停满了各路官员前来道贺的马车,那阵仗,比过年还要热闹。
府内,前厅。
香案高设,所有下人仆役,皆换上了新衣,垂手立于两侧,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喜色。
柳惊鸿与萧夜澜并肩立于香案前,身后是绿萼等一众管事。
传旨太监李德福,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独特的,带着几分尖细,却又中气十足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七子萧夜澜,天纵英才,勇毅果决。于云州之役,以五千精骑,破北国五万敌军,阵斩敌酋,扬我南国天威,此不世之功也!朕心甚慰!”
“兹,特晋封为‘护国公’,食邑万户,赐良田千顷,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护国公”三个字一出,满堂皆惊。
公,乃异姓封爵的最高等级。而“护国”二字,更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这已经不仅仅是赏赐,而是将萧夜澜的地位,拔高到了与国同休的地步。
然而,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另,准护国公入主内阁,参预朝政,钦此!”
“轰”的一声,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入主内阁,参预朝政!
这意味着,萧夜澜将不再仅仅是一个手握兵权的战神王爷。他将正式踏入南国权力的最核心,拥有对国家大政方针的决策之权。
兵权,政权,集于一身。
从这一刻起,他萧夜澜,便是这南国朝堂之上,除皇帝之外,权势最盛之人。
“臣,萧夜澜,领旨谢恩。”
萧夜澜俯身,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接过的不是泼天的权势,而只是一纸寻常的文书。
柳惊鸿跟着他一同行礼,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那些因为过度激动而面色涨红的下人。
她知道,萧夜澜的时代,从这一刻,才算真正来临。
而她自己,也因为这道圣旨,被更深地,绑在了这艘名为“七皇子府”的巨轮之上。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送走了传旨的太监,前厅里依旧洋溢着一片喜气。
萧夜澜将圣旨交予王安,让他好生供奉起来,自己则转身,对柳惊鸿说:“累了一早上,回去歇会儿吧。”
他的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震动朝野的封赏,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柳惊鸿点了点头,带着绿萼,穿过喧闹的人群,回了揽月轩。
一进内室,绿萼便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抓着柳惊鸿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
“王妃!护国公!王爷现在是护国公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柳惊鸿看着她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被阳光照得透亮的老槐树。
“是啊,光宗耀祖。”她轻声重复了一句。
只是,这泼天的富贵,也像架在烈火上的烤炉。身在其中,固然能享受到炙热的权势,但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化为灰烬。
尤其是,当暗处还有一群手持解剖刀的“清道夫”,在虎视眈眈的时候。
这把火,烧得更旺了。
她正出神,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萧夜澜的身影,出现在了揽月轩的院门口。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缓步向内室走来。
绿萼见状,连忙行了一礼,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萧夜澜走到柳惊鸿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护国公。”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父皇倒是真舍得。”
“他不是舍得,”柳惊鸿收回目光,看向他,“他是怕了。”
萧夜澜的嘴角,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知他者,柳惊鸿也。
皇帝怕了。怕他功高盖主,怕他手握兵权,更怕军心民心尽归于他。所以,皇帝用一个“护国公”的虚名,和“参预朝政”的实权,将他牢牢地绑在京城,绑在这朝堂的漩涡中心。
一个远在边境,手握重兵的战神,远比一个近在眼前,深陷政务的国公,要可怕得多。
“你昨晚说,”萧夜澜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们是来解剖你的。”
柳惊鸿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刀?”萧夜澜又问。
柳惊鸿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萧夜澜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个装着虎符的紫檀木盒,这一次,他没有再推给柳惊鸿,而是直接打开,将那枚冰冷的玄铁虎符,放在了她的手心。
虎符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丝血与火的铁锈气息。
“这是你的刀。”萧夜澜看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京畿三大营,十万兵马,随你调用。不管他们想用什么刀,你都给本公,把它掰断了。”
柳惊鸿握着那枚虎符,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冰冷与沉重,心中那片沉寂的湖面,再次被投下了一颗巨石。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刚刚被封为权倾朝野的护国公,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自己身家性命所系的兵权,交到她这个“麻烦”的手上。
他不是疯了,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的那句“我陪你一起扛”,不是一句空话。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萧夜澜却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带着一丝冰冷笑意的声音,轻声说道:
“不过,只防守,不是我的风格。”
柳惊鸿一怔。
“他们想解剖你?”萧夜澜的唇角,勾起一个嗜血的弧度,那眼神,像一头盯住了猎物的狼王。
“好得很。”
“本公倒想看看,当猎物拿起手术刀的时候,那群所谓的‘清道夫’,还扫不扫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