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往东六十里,有个地方叫老沟屯。
屯里规矩多,其中一条,就是天黑之后,尤其是一个人走夜路回来,进自家院门时,绝不能踩着门槛过,得一步跨过去。
老人们说,门槛是挡“外祟”的,踩着过,就等于给它留了缝,容易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家。
这规矩,屯里人大多谨记。
可跑山货的赵老四,常年在外,对这些老讲究不太上心。
他总觉得,门槛就是块木头,哪有那么多说道。
这年初冬,赵老四去县里结一笔陈年旧账,对方拖了又拖,磨到天黑才揣着几张皱巴巴的银票往回赶。
山路难行,又冷又饿,等他望见自家那间趴在坡下的土坯房时,已是月上中天。
院子里黑灯瞎火,婆娘娃娃想必早已睡下。
他走到院门前,那扇老旧木门虚掩着,底下那道半尺来高的松木门槛,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
赵老四又累又乏,懒得抬腿,再加上心里还憋着讨债的闷气,便浑不在意地一脚踩在了门槛上,借力推门。
鞋底刚踏上那冰凉的门槛木,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好像有一股阴风顺着裤腿钻了进来。
他也没多想,嘟囔着“真他娘的冷”,迈步进了院子,反手带上了门。
屋里,婆娘和六岁的儿子铁蛋睡得正沉。
赵老四摸黑爬上炕,挤在热被窝里,很快就鼾声大作。
可他睡得极不安稳。
总觉得脚脖子冰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院子里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啪嗒,啪嗒,不像是人,倒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走动。
那声音绕着他家屋子,一圈,又一圈。
第二天醒来,赵老四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两条腿,沉得像是灌了铅。
他以为是昨天赶路累着了,也没在意。
怪事是从儿子铁蛋开始的。
铁蛋原本是个皮实孩子,那天早上起来却蔫蔫的,嚷嚷着脚疼。
赵老四的婆娘撩起他裤腿一看,小孩嫩生生的脚踝上,竟有一圈淡淡的、像是被水草勒过的青紫色印子!
婆娘心里一惊,忙问铁蛋是不是去哪玩了。
铁蛋摇头,说晚上睡得好好儿的。
赵老四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但嘴上还硬:“小孩睡觉不老实,自己压的吧!”
可接下来几天,铁脚踝上的印子非但没消,颜色反而越来越深,而且开始肿胀发亮,碰一下就疼得孩子直哭。
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小脸蜡黄,整日昏昏欲睡。
更邪门的是,赵老四自己也出了问题。
他晚上开始梦游。
第一次,他婆娘半夜醒来,发现他直挺挺地站在炕沿边,面朝着院门方向,一动不动。
叫他不应,推他也不醒,直到鸡叫头遍,他才自己晃晃悠悠地爬回炕上,第二天对此事毫无记忆。
后来,他梦游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走到院门口,站在那里,对着门缝往外看。
他婆娘吓得魂不附体,用绳子把他拴在炕头,可第二天早上,那绳子竟好端端地放在地上,他自己却依旧站在门口。
屯里的老人被请来看。
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围着赵老四家转了一圈,又看了看铁蛋脚上那诡异的勒痕,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那道松木门槛上。
“老四,你前几天晚上回来,是不是踩门槛了?”年纪最大的三叔公沉着脸问。
赵老四心里一虚,支支吾吾地说了那晚的事。
三叔公重重一跺脚:“造孽啊!你把‘门槛煞’带进来了!那东西缠脚,先是娃,下一个就是你!它这是要借着你们的脚,认你家的门啊!”
赵老四和他婆娘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下求救命。
三叔公让人赶紧准备东西:新磨的菜刀一把,三年以上的大公鸡鸡冠血,还有一盆刚打上来的、不见日的井水。
法子也凶险——叫“断煞根”。
得在正午阳气最盛时,用菜刀蘸了鸡冠血,在门槛内外各划一道线,然后由两个属龙属虎的壮年男子,抬起那道被“污”了的旧门槛,立刻扔进屯外那口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潭里。
同时,赵老四和铁蛋要用那盆井水从头浇到脚,谓之“洗晦气”。
一切准备就绪。
正午时分,日头明晃晃地照着。
两个属龙虎的汉子憋足了气,用力抬起那道松木门槛。
就在门槛离地的一刹那,离得近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门槛底下的泥土,竟然是湿漉漉、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河底淤泥般的腥臭!
而且那湿痕,赫然呈现出几个模糊的、像是小孩光脚踩过的印记!
“快!扔潭里去!”三叔公急喝。
两个汉子不敢停留,抬着门槛飞奔而去。
赵老四和婆娘则按吩咐,用那冰凉的井水把自己和铁蛋浇了个透心凉。
说来也怪,那旧门槛扔进深潭后,铁蛋脚踝上的青紫印子,当天下午就开始慢慢消退,人也精神了些。
赵老四晚上也不再梦游了。
赵家赶紧请人做了一道新的、更厚实的橡木门槛换上,安装时,还在门槛底下压了五枚铜钱和一把朱砂。
自那以后,赵老四进出家门,总是高高抬腿,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沟屯关于“门槛煞”的规矩,也传得更广,更深入人心。
老人们时常指着各家的门槛告诫后生:
“这道坎,隔得是阴阳!脚抬高点,费不了多少力气,别图省事,把那不干净的东西……请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