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外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倒塌的营栅、散落的兵器和无人收拾的尸骸,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突袭的惨烈与成功。当朝阳彻底驱散晨雾,将金色的光芒洒在这片刚刚经历剧变的土地上时,拔离速麾下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亢奋的士兵,与我的五千风尘仆仆却锐气逼人的燕云精锐,共同站立在破碎的战场上,一种劫后余生、并肩而战的复杂情感在沉默中流淌。
拔离速紧紧握着我的手臂,那力道显示着他内心的激荡。这位曾经骄傲的金国统帅,此刻在我面前彻底卸下了往日的矜持。“武都头,”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若非你神兵天降,云中百万军民,此刻已成宗干刀下之鬼!此恩……拔离速与云中上下,永志不忘!”我能感受到他手上的老茧和微微的颤抖,只是平静地回应:“元帅言重了,盟约既立,自当同进同退。眼下宗干虽退,然其根基未损,我等需速定善后之策,以防其反扑。”
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几乎在会师的当天,我与拔离速便在残存还算完好的原金军大帐内,进行了紧急磋商。帐内气氛凝重,地图铺在临时拼凑的木板上,上面还沾着点点暗褐色的血渍。经过连番苦战,拔离速的实力已大不如前,能战之兵不足两万,且极度缺乏粮草辎重。而我的燕云军虽士气正旺,但兵力有限,后勤线漫长,同样无法在云中久留。
“武都头,云中疲敝,恐难独力应对宗干下次进攻。”拔离速开门见山,脸上带着未褪的疲惫与深深的忧虑,“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我凝视着地图上燕云与云中之间那片广袤的区域,沉声道:“宗干新败,内部必生龃龉,短期内应无力组织大规模反攻。此乃天赐良机,当务之急,是巩固你我防线,连成一片,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我的手指划过燕山山脉,“我可留下部分粮草助你应急,你则需尽快整顿兵马,恢复生产,同时向西、向北,清扫周边仍在观望或忠于宗干的势力,稳固根本。我燕云军主力需尽快东返,以防宗干狗急跳墙,或是南朝有变。”
拔离速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就依都统制之言!云中与燕云,自此唇齿相依,共抗国贼!”他没有再提划界而治的具体细节,此刻的生存压倒了一切。我们迅速议定了物资交接、情报共享、协同防御等具体事宜。这一次,不再是野狐岭上迫于无奈的短暂联合,而是在共同击退强敌后,基于现实利益与生存需要的、更加牢固的战略同盟。一个以燕云和云中为核心,横亘在金国腹地的抗金势力带,已然雏形初具。
就在我们于云城下奠定同盟新基时,燕京的宫阙之内,正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宗干脸色铁青地看着接连传来的败报——云中之围被破,武松与拔离速联军气焰嚣张。他愤怒地将茶杯摔得粉碎,却无法改变前线溃败的事实。更让他心惊的是,朝堂之上,那些原本被他压制的异样目光开始变得大胆,一些关于他“丧师辱国”、“指挥失当”的窃窃私语,如同毒虫般钻入他的耳中。他深知,连续的军事失利已经严重动摇了他的权威。此刻,他若再强行征调兵马,发动复仇之战,恐怕未出燕京,内部就要先乱起来。“传令……各军严守要隘,无令不得出战……还有,给南朝秦桧再去信,催促他答应之前的条件……”他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命令,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他现在迫切需要外部的“胜利”或者妥协,来转移内部矛盾,稳住自己的权位。
而此时的临安城,也因北地接连的剧变而暗流汹涌。武松解云中之围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通过各种渠道在朝野间传开。尽管秦桧依旧试图封锁消息,贬低其意义,但这一次,质疑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一些中层官员和太学生开始公开议论,认为北地义军能屡挫金军主力,朝廷不应再视其为寇仇,而当引为奥援,共图恢复。就连一直态度暧昧的韩世忠,也再次上表,强调江淮防务的重要性,隐晦地表示不愿将兵力消耗在与北地义军的内耗中。秦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一面加紧与金国宗干的秘密媾和,一面更加严厉地弹压朝中的异见者,甚至罗织罪名,将几个言辞激烈的官员投入大狱。然而,高压之下,反抗的暗火却燃烧得更加隐蔽而顽强。
我率领五千精锐,携带着与拔离速盟约的具体文书和部分缴获,迅速东返。一路疾行,心中却在不断盘算。燕云经过此番主动出击,虽然成功化解了云中之危,与拔离速的同盟也更加紧密,但自身的消耗亦是不小。回到涿州后,我立刻召集众将和宣抚司官员,一方面大力犒赏西进有功将士,抚恤伤亡;另一方面,则加倍注重内部的治理与发展。鼓励农耕、兴修水利、整顿商旅、扩建匠作营……我们要抓住这难得的战略间歇期,将燕云的根基扎得更深,让这台战争机器拥有更强劲的造血能力。戴宗的情报网络像敏锐的触角,时刻感知着燕京与临安的动向。我知道,宗干的暂时沉默和秦桧的疯狂反扑,都意味着下一次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被动承受。燕云与云中连为一体,北地抗金同盟声势大振,我们终于有了在这天下棋局中,与金、宋真正鼎足而立的底气。秋风掠过涿州城头新换的“忠义武”大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