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朝的兄弟还在长江两岸用刀剑和鲜血争夺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帝都时,辽阔的北方大地上,一场无声却规模更为浩大的动员,正以极高的效率进行着。这不是士兵的集结,而是物资的洪流,是一场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战的坚实根基——后勤,正在悄然成型。
洛阳,含嘉仓城。
这座前朝留下的、经过北秦大力扩建的巨型粮仓,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胃,吞噬着来自关中、河北沃野的丰硕产出。而此刻,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反刍。
仓城内,景象令人震撼。一座座宛如山丘的仓窖密集排列,窖口大开。无数的民夫在胥吏的指挥下,如同忙碌的工蚁,沿着狭窄的木板梯,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粟米、小麦从窖中扛出。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短褂,空气中弥漫着新谷的陈香和浓重的人气。
“快!快!南边等着军粮!手脚都麻利点!”督粮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手中的算盘噼啪作响,飞快地核对着出仓的数量。
仓城外,景象更为壮观。成千上万辆牛车、马车、甚至还有骆驼队,早已排成了望不见首尾的长龙。装满粮食的麻袋被迅速过秤、登记,然后装上车辆,用绳索紧紧捆扎牢固。
“并州来的车队,装车完毕,可以出发!走武关道,运往襄阳大营!”
“河北来的车队,下一批!目标是黎阳仓,然后走水路下汴渠!”
命令声、吆喝声、牛马的嘶鸣声、车轮碾压地面的隆隆声,交织成一曲繁忙而雄壮的运输交响乐。这条庞大的物流链条,在北秦高效的官僚系统和严厉的律法保障下,正开足马力,全速运转。
向东,徐州彭城。
这里地处汴水、泗水交汇之处,水陆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更是北秦南征大军最重要的后勤枢纽之一。
城外的泗水码头上,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大小船只挤满了河道。来自汴渠的漕船将从中原各地汇集而来的粮草、军械卸下,随即又被民夫们肩挑手扛,转运到更适合在淮河及其支流航行的平底船上。
码头上物资堆积如山。除了数不清的粮囤,还有成捆的箭矢、长矛,一箱箱的刀剑、铠甲,打造攻城器械所需的巨型木材和铁件,以及大量的药材、布匹、营帐。空气中混合着河水腥气、粮食味、铁锈味和汗味。
一名水师军需官拿着清单,大声核对着:“弓三万张,箭五十万支……陌刀五千柄……明光铠八百领……都已装船!下一批,重点是火油和硫磺,大将军催得急!”
船只一俟装满,便立刻启航,沿着泗水南下,进入淮河水系,最终输送到各个前沿水寨和岸基仓库。水面上,满载的货船与返回的空船交错而行,川流不息。
连接后方与前线的主要官道上,景象同样令人叹为观止。
宽阔的夯土大道上,几乎看不到尽头。庞大的运输队伍日夜兼程,络绎不绝。沉重的牛车发出吱呀呀的呻吟,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驮马和骆驼队步伐更快一些,扬起阵阵尘土。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兵站和驿站,提供简单的食宿、更换畜力、修理车辆,确保这条生命线不会中断。
沿途有精锐骑兵小队来回巡逻,护卫这些至关重要的物资,防备小股流匪或南朝可能的破坏。任何试图靠近车队的可疑人员,都会遭到严厉盘查甚至驱逐。
在这庞大的民夫队伍中,有服徭役的农民,有雇佣的脚夫,甚至还有部分表现良好的俘虏。他们面色疲惫,但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北秦律法对延误军机、损坏物资的惩罚极其严厉。但同时,朝廷也支付了相对公允的报酬,并提供了基本的口粮,使得这项艰苦的工作得以持续。
从洛阳含嘉仓到淮水前线,从太原的武库到彭城的码头,整个北秦的战争机器,其后勤部分正在崔浩等人的精密规划和慕容月的居中协调下,展现出令人恐惧的效率和组织度。无数的粮秣、军械、被服、药品,正如同百川归海般,源源不断地流向南部边境那几个巨大的“集结池”——洛阳、谯郡、彭城……
这场面,没有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惨烈,却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宏大力量。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北秦这个庞大的战争巨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物质准备。它耐心地蹲伏在淮水以北,舔舐着锋利的爪牙,而支撑其发动致命一击的能量,已然就位。
只待那一声令下,这条已然绷紧的、由粮食和钢铁构成的洪流,便会轰然冲垮淮泗防线,淹没那片深陷内乱、精疲力尽的江南之地。
粮秣南运,静待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