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峒外的山林,静得可怕。那不是安宁的静,而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万物屏息的死寂。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像墨汁一样泼洒下来,将连绵的山峦染成一片狰狞的剪影。偶尔,不知从哪处幽深的树丛里,传来一声夜枭凄厉的短鸣,或是某种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呜咽,声音刺破这凝固的寂静,反而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诡异。
叶英台与韦靑蚨并肩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上,脚下燃着一小堆篝火,火焰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跳跃,不时有细密的雨点砸落,在火苗上炸开一团团白色的水汽,发出“滋滋”的轻响。她们已经在这里,对着远处峒口那片隐约闪烁的微光,站立了将近半个时辰,如同两尊凝固的石像。
“她不肯见我们。”韦靑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连日奔波和内心焦灼积攒下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她熟悉这片土地,更熟悉那都婆婆的脾性,知道此行艰难。
“我知道。”叶英台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穿透沉沉的夜色,牢牢锁定在峒口深处那片被雾气笼罩、隐约可见巨大石门轮廓的方向。那里,有僮人战士警惕巡逻的身影在微光下晃动。她的脸色平静无波,但紧抿的唇角线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韦靑蚨轻轻叹了口气,山风卷起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那都婆婆行医救人,性子却古怪得很,从不轻易离开雷火峒。就连如今盘踞在此的侬智高,派人携重礼来求,也未必能请动她。何况……是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是。”叶英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冷峻,“正因为难,所以我们才必须让她相信……这世上,还有人,值得她破例出山,值得她……逆天改命。”
话音未落,她已向前踏出几步。山风骤然猛烈,卷起她玄色劲装的衣角,猎猎作响。她右手始终紧握着腰间那柄带鞘的长刀,刀鞘是冰冷的玄铁所铸,紧贴着她的掌心,一股森然的寒意,顺着经脉,丝丝缕缕地沁入骨髓,让她保持着极致的清醒。
一个穿着僮人传统短褂、面色警惕的药童从阴影中闪出,拦在通往峒口的狭窄石径前,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外人止步!那都婆婆早已歇下,不见客!”
叶英台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药童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碎玉投冰:“去告诉你家婆婆,颜清秋……危在旦夕。”
“颜清秋?”药童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名字,他似乎并不陌生。但随即,那点讶异便被一种近乎刻薄的冷漠所取代,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嗤笑:“哼!命中有劫,劫数难逃!婆婆早就说过……”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退回阴影,将那扇沉重的石门关上。
“她替人挡下致命一刀时,曾说过一句话。”叶英台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药童关门的动作顿住了,疑惑地回头。
叶英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血火纷飞的城头,看到了那个白衣染血的决绝身影。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复述,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触动灵魂的力量:“她说:‘若有一日,我还能再见婆婆一面……一定……替那年坠崖的救命之恩,再敬她……一壶酒。’”
这句话,很轻。像山巅被风吹落的露珠,滴在光滑的岩石上,发出清脆而又异常遥远的回响。却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瞬间击碎了石门后的死寂。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苍老气息的咳嗽声,从门缝后幽幽传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半晌,一个沙哑、干涩,仿佛被岁月磨去了所有棱角的声音,缓缓从门内飘出,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颜清秋。”叶英台回答得毫不犹豫。
门内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那细微的咳嗽声时断时续。终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等待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你们……进来吧。”
沉重的石门被药童费力地推开一道缝隙,发出“嘎吱”的闷响。
峒内并不宽敞,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用动物油脂点燃的油灯,投射出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古怪的气味,是各种草药混合着陈旧木材、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交织而成的味道。墙壁上挂满了风干的药草、奇形怪状的兽骨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陶罐。
那都婆婆就坐在一张铺着陈旧兽皮的矮榻上。她身上裹着一件毛色暗淡、甚至有些秃斑的旧狐裘,满头银发如同枯草般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布满深深的皱纹,颜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泥土的灰黄。她抬起眼,目光浑浊,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缓缓扫过叶英台和韦靑蚨,那目光里没有欢迎,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洞悉一切的冷漠与……淡淡的悲悯。
“你们费尽周折,闯入这凶险之地,是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去救那个叫颜清秋的丫头?”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叶英台郑重地点头,抱拳一礼:“恳请婆婆出手相救!”
韦靑蚨也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婆婆,颜姑娘她心脉受损,危在旦夕,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您有回天之力了!”
那都婆婆缓缓转过头,看向跳动的灯火,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不去。”
“为什么?”韦靑蚨忍不住追问。
“因为这雷火峒,如今是侬智高的巢穴。”婆婆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看透世情的凉意,“我这一把老骨头,若是踏出这峒门,跟着你们去那邕州城,只怕还没见到那丫头,就先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路上了。”
“可婆婆若不去,颜姑娘她……她就真的没救了!”韦靑蚨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都婆婆沉默了片刻,忽又淡淡道:“我救过她一次。那年她坠崖,心脉已损其三,是我用金针渡穴,以百年山参吊命,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已经足够了。天有天命,人有人数。她此番劫难,或许……本就是命中注定。”
叶英台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的目光越过婆婆,望向窗外那片被夜色和山雨笼罩的、未知的黑暗,眼神深邃得不见底。忽然,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柄精准的锥子,刺破了婆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理由:
“婆婆若真信天命,信命数……那当年颜清秋从那么高的山崖跌落,心脉损毁,按常理,本就该命绝于此。可您……不是依旧出手,将她救了回来吗?”她顿了顿,目光转回,锐利地看向那都婆婆浑浊的双眼,“那一救,难道不正是……逆天而行,改了她的命数?”
那都婆婆端着油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灯焰随之晃动,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她眼底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我不信命,”叶英台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信人心。颜清秋信您!她信到……即便在生死边缘,意识模糊之际,念念不忘的,仍是欠您的那一壶酒!婆婆今日若不去,这壶酒……她怕是……再也敬不成了。”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那都婆婆低着头,银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灯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壁上,拉得悠长而扭曲。
许久,许久。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低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深的疲惫。
“罢了……罢了……或许老婆子我这一身枯骨,前世……真是欠下了什么还不清的债吧……”
雷火峒外,夜风猎猎,雨势渐大。
三匹马,一盏在风雨中顽强摇曳的孤灯,构成了这莽莽群山黑夜中唯一的移动光点。
叶英台一马当先,她的身影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电划破天际时,才能照亮她紧抿的唇线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她的刀,仍未入鞘,就那么随意地挂在鞍侧,冰冷的刀锋偶尔反射出转瞬即逝的电光。
韦靑蚨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而那都婆婆骑着一匹温顺的矮脚马,身上裹着厚厚的破旧毛毯,只露出一双苍老而平静的眼睛。她微微佝偻着背,仿佛对即将面临的危险浑然不觉,又或者,早已看淡。
山道崎岖湿滑,夜露深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被风雨扭曲的、不知是野狗还是狼群的嗥叫,更添几分阴森。
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险要隘口,前方黑暗中,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数十点跳动的火光!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嗜血的眼睛!
“有埋伏!”叶英台一声低喝,声音清越,瞬间刺破了风雨声!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尖锐的破空之声已然袭来!数十支淬了毒的弩箭,如同毒蛇出洞,从两侧山坡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直取三人!
叶英台反应快如闪电!她甚至没有拔刀,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从马背上飘然而起,脚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身形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扭!同时,右手握住刀柄,手腕一抖!
“锵——!”
长刀出鞘!一道冷冽的电光在黑暗中乍现!如同夜空中劈下的闪电!
“叮叮当当——!”
一阵密集如雨的脆响!火星四溅!射向她和身后那都婆婆的箭矢,竟被她这看似随意的一记横扫,精准无比地格飞大半!
韦靑蚨也在瞬间做出反应!她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如猎豹,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一个箭步挡在那都婆婆的马前!刀光一闪,“咔嚓”一声,将一支从侧面偷袭、直取婆婆咽喉的短矛削为两截!
“是侬智高的人!”韦靑蚨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在此设伏,意在阻止她们带走那都婆婆,或者……干脆将她们一并留下!
那都婆婆坐在马背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我就知道……这雷火峒,岂是能让我这老婆子轻易离开的地方……”
叶英台落地,单膝微屈,长刀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刀锋滑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弧度。
“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动!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下一刻,刀光再起!不再是格挡,而是进攻!冰冷的刀锋划破雨幕,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惨叫声瞬间响起!
那一夜的山风格外冷冽,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刀光与血光交织,在黑暗中绽放出一朵朵短暂而残酷的花。雨水冲刷着岩石,将溅上的鲜血晕开,化作一片片淡红色的水渍,无声地流淌。
当最后一名埋伏的追兵捂着喉咙倒地,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时,天上的雨,才仿佛终于积蓄够了力量,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试图洗净这山道上所有的杀戮痕迹。
韦靑蚨拄着刀,微微喘息,看着叶英台收刀归鞘的背影。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形。
叶英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入耳:
“走吧。邕州城里,还有人……在等着。”
当那都婆婆踏入邕州城那间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静室时,颜清秋的状况,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间隔很久才出现一次的起伏。脸色苍白得透明,如同上好的白瓷,没有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边,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沈文漪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用湿润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唇角,眼泪无声地滑落。
崔?立在床尾,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又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像。几日不眠不休的守候和内心的煎熬,让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往日那份从容与威严,此刻已被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绝望所取代。
那都婆婆走到床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搭在颜清秋冰冷的手腕上。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良久,她收回手,缓缓直起身。
“她伤得太重了。”婆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李玄通那一剑,震断了她的心脉,如今……已损其七。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极强的求生意志吊着。”
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近乎疯狂的光亮,他声音嘶哑,带着颤抖:“婆婆……您……您能救她吗?求您!无论如何,救救她!”
那都婆婆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颜清秋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透过这张脸,看着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终于,她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字:
“能。”
这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点燃了崔?眼中所有的希望!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婆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狂喜:
“但是,她若活了……必须跟在我身边,侍奉左右,待满两年。期间,不得离开雷火峒半步。”
“为何?”一旁的沈文漪忍不住失声问道,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那都婆婆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文漪,又扫过崔?,语气淡漠,却字字敲打在人心上:“她心中有执念。这执念,如同附骨之疽,比李玄通的剑伤更毒。老婆子我能用药石金针,续接她断裂的心脉,却化不开她心中那团郁结的死气。若执念不散,即便此番救活,终有一日,她还是会因这心魔而亡。两年……是留给我的时间,也是留给她的时间。我要教她的,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放下,如何真正地‘活’。”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渐渐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崔?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颜清秋,又看看神色淡漠、却不容置疑的那都婆婆。救活她,却要让她离开自己两年,甚至可能……永远失去她?不救?看着她死?这两个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挣扎,犹豫,痛苦……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地交锋。最终,对颜清秋活下去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一步,“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婆婆!”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恳求与决绝,“只要她能活!只要她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无论什么条件……崔皓月……都答应!求您……救她!”
那都婆婆看着跪在面前的崔?,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她轻轻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们都退下吧。救人,需要清净。
屋门被沈文漪轻轻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外,沈文漪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听到门内传来那都婆婆低沉而古老的吟唱声,那声音不像人语,更像某种来自远古蛮荒的咒语,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能沟通幽冥,从地底深处唤起生命的力量。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似有若无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呼吸声,那声音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又似乎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呜咽,像哭,又像笑,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心脏揪紧。
崔?没有离开,他就直挺挺地跪在门外,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十指深深抠进身下的青石板缝隙,指甲崩裂,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耳中,捕捉着门内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夜雨,不知疲倦地下着。风吹过空荡的长廊,带来刺骨的寒意,吹得廊下那盏孤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门外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风中残烛。
沈文漪轻轻走到崔?身边,蹲下身,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他湿透的肩上。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声问道:“崔郎……她……她会好的,对吗?”
崔?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从他脸上滑落。他看向沈文漪,目光中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最后信念的光芒。他用力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誓言般的笃定:
“她一定会好!”
他说这句话时,仿佛不是在安慰沈文漪,而是在向这无常的命运、向这残酷的天地,发出最坚定的宣告!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份笃定,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击。它完全建立在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婆婆身上,建立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两年之约”上。
夜,更深了。
屋内的吟唱声和那诡异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去。
又过了许久,房门被轻轻拉开。那都婆婆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用一块干净的布巾,缓缓擦拭着手中那几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寒光的银针。
颜清秋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白,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明显了一些。只是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悄然滑下了一道清晰的泪痕,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
那都婆婆走到门口,看着跪在雨中的崔?和蹲在一旁的沈文漪,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极轻的、饱含沧桑的叹息。她望着榻上那张即便昏迷也难掩绝色的容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像是在对颜清秋说,又像是在对这无常的世道感慨:
“你这女娃啊……心比天高,情比金坚……可这世间的情劫,终究是……最难渡,也最伤人的一道坎啊……”
一阵风自未关严的门缝吹入,带着湿冷的雨气,吹散了屋内浓郁的草药味,也吹乱了婆婆那满头如雪的白发。
烛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光影乱颤。
婆婆瘦小佝偻的背影,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下,却仿佛蕴含着一种来自远古的、坚硬而神秘的力量。她缓缓直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一旁为她准备的休息处。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那句低语的余音,如同蛛丝般,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情之一念……最是沉重,也……最是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