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血色献捷
辽国内战的烽火,如同草原上的野火,在中京周围的原野上疯狂蔓延、吞噬着生命。耶律隆庆的叛军与萧耨斤、萧孝穆掌握的朝廷官军,围绕着中京这座辽国陪都,展开了惨烈至极的攻防战。战报如同被血浸透的羽毛,断断续续地飘落在定州节度使府的案头,勾勒出一幅幅残酷的画面。
耶律隆庆凭借其麾下皮室军的悍勇和先发制人的优势,初期攻势如潮,接连突破官军数道防线,兵临中京城下,一度甚至攻破了外城。然而,萧孝穆毕竟非庸才,他收缩兵力,依托内城坚固工事死守,同时派出小股精锐不断袭扰叛军粮道。中京城内,守军同仇敌忾,加之萧耨斤以皇长子名义发布的悬赏,抵抗异常顽强。
攻城战陷入了残酷的消耗。叛军士卒如同稻草般倒在坚城之下,尸骸堆积如山。耶律隆庆虽心急如焚,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啃下这块硬骨头。而时间,恰恰是他最耗不起的。来自东京辽阳府的数万援军,在其统帅耶律盆奴的率领下,已突破叛军偏师的阻截,日夜兼程,逼近中京战场。西京道的耶律制心,虽仍按兵不动,但其麾下兵马调动的迹象愈发明显,如同一把悬在耶律隆庆侧后的利剑。
“耶律隆庆,已是强弩之末了。”杨延昭看着最新的情报汇总,做出了判断。叛军顿兵坚城,师老兵疲,外有援军逼近,内有粮草不济之虞,败象已露。
“太师,我们是否……”杨延光眼中闪过一丝意动。若是此时北疆出兵,哪怕只是做出威胁姿态,或许都能加速耶律隆庆的崩溃,甚至有机会……
“不。”杨延昭再次否定了直接军事干预的想法,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另一种光芒,“此时出兵,胜之不武,且易引火烧身,让交战双方乃至辽国上下同仇敌忾。我们要的,不是亲手埋葬耶律隆庆,而是要从他的尸体上,拿到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他看向王贵,语气森冷而清晰:“王贵,让你手下最得力、最机敏的人,想办法接近耶律隆庆的大营,不是去刺杀,而是去……献捷。”
“献捷?”杨延光和王贵都是一愣。
“不错。”杨延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以……大宋北疆行营,或者某个‘仰慕’耶律大王威名的边将名义。带上一些‘缴获’的西夏旗帜、兵器,甚至几个无关紧要的俘虏,去告诉耶律隆庆,就说我大宋西线大捷,重创李元昊,斩获无数。因仰慕大王英勇,特来献上部分战利品,以壮声威!”
杨延光先是疑惑,随即猛地醒悟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太师此计……何其毒也!”
这哪里是献捷?这分明是催命符!
耶律隆庆此刻正陷入困境,进退维谷。此时突然听到宿敌宋朝在西线取得大捷的消息,他会怎么想?他会认为宋朝后顾无忧,国力强盛!他会担心宋朝是否会趁他陷入内战泥潭之际,突然北上,与官军前后夹击!这无疑会极大地加剧他的恐慌和绝望心理,可能促使他做出更极端、更不理智的决策!
而且,此举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无论结果如何,都怪不到宋朝头上。毕竟,我们是来“献捷”、“示好”的,是你们耶律大王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王贵也明白了其中关窍,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一定选最机灵的人,把这场戏做足!”
“记住,”杨延昭叮嘱道,“姿态要恭敬,言辞要恳切,务必让他相信,这‘捷报’千真万确!至于他信了之后,是狗急跳墙发动更疯狂的进攻,还是心灰意冷试图突围逃窜,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是!”
王贵领命而去,精心挑选了一名胆大心细、精通契丹语的老牌“锐士”,伪装成草原部落的使者,带着一批货真价实的西夏战利品(取自西线),以及一份伪造的、盖有模糊印信的“贺表”,冒险穿越混乱的战线,前往耶律隆庆叛军大营。
此时耶律隆庆的大营,早已失去了初起兵时的锐气,弥漫着焦躁、疲惫和绝望的气息。攻城受挫,伤亡惨重,粮草渐尽,援军逼近的消息更是如同乌云般压在每一个叛军心头。
当那名宋军“锐士”成功抵达叛军大营,献上“捷报”和礼物时,耶律隆庆正在为下一次攻城失利而大发雷霆。
听闻有“部落使者”前来献捷,他起初并未在意,但当听到使者声称“南朝西线大破西夏,斩首数万,特献俘酋、战旗以贺大王兵威”时,耶律隆庆猛地从帅座上站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名神色“恭敬”的使者,又看了看那些确凿无疑的西夏物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南朝……西线大捷?”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在这个他最为艰难、最为需要好消息支撑的时刻,传来的却是宿敌的辉煌胜利!这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非但没有抓到救命稻草,反而看到岸上的人正在庆祝丰收!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宋朝西线无忧,国力无损,他们会不会……他们一定会!他们一定会趁此机会北上!届时,他耶律隆庆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
“噗——”
急火攻心之下,耶律隆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帐内众将一片慌乱。
“大王!大王保重啊!”
耶律隆庆推开搀扶他的亲卫,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指着中京城吼道:“攻城!给本王不计代价,全力攻城!明日拂晓之前,必须拿下内城!否则……否则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已经被这“捷报”带来的绝望预感逼疯了,决定孤注一掷,发动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进攻。他不再考虑伤亡,不再考虑后果,只想在想象中的宋军北上之前,拿下中京,获取那渺茫的生机。
然而,这种失去理智的疯狂,在严阵以待的守军和即将到来的援军面前,注定只能是加速灭亡的催化剂。
次日拂晓,耶律隆庆叛军发起了开战以来最凶悍、也最混乱的总攻。士兵们在将领的驱赶下,如同潮水般涌向中京城墙,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墙砖。然而,在内无粮草、外有援军、士气濒临崩溃的情况下,这种进攻除了增加无谓的伤亡,毫无意义。
就在叛军精疲力尽、攻势衰竭之际,耶律盆奴率领的东京援军终于赶到战场,从侧翼猛攻叛军大营。与此同时,中京城门洞开,萧孝穆亲率守军出击。
内外夹击之下,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叛军瞬间崩溃,兵败如山倒。
耶律隆庆在乱军之中,被麾下亲信拼死护着杀出重围,不知所踪。其子耶律查葛战死。十余万叛军,或死或降,烟消云散。
持续数月、震动北方的辽国内战,以耶律隆庆的惨败和逃亡,暂时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当叛军溃败、耶律隆庆失踪的消息传回定州时,杨延昭久久不语。他走到院中,望着北方那片似乎依旧萦绕着血腥气的天空。
“一份‘捷报’,抵得上十万雄兵。”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血色献捷,他未曾动用北疆一兵一卒,仅仅凭借一份精心策划的虚假情报,便成为了压垮耶律隆庆的最后一根稻草,深刻地影响了辽国内战的结局。这场围绕辽国皇位的惊涛骇浪,最终以一种符合大宋利益的方式,暂时平息。
然而,杨延昭知道,权力的真空已然出现,新的动荡或许正在酝酿。北疆的长河,在经历了这番汹涌浪涌之后,将迎来一段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更多未知风险的时期。而他,必须为应对下一个浪头,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