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敢说。”刘邦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帝王威压虽未完全散去,却已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吕后与萧何行事,或许有急躁之处,但韩信功高震主,已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无谋反之举,那份足以撼动江山的实力,本身就是罪过。”
汪晓闻言,并未反驳,反而颔首道:“高祖所言,确是帝王之虑。古往今来,功高震主者难善终,这是乱世的法则,亦是帝王的无奈。但韩信与旁人不同,他出身微末,早年受胯下之辱,所求不过是一展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他投效高祖,并非为了裂土称王、取而代之。而是因为高祖能识才、敢用才,让他得以在战场上挥洒智谋,实现胸中抱负。”
他抬手轻轻一挥,万灵聚魂幡微微震颤,一道淡蓝色的魂光从幡中飘出,在大殿中央凝聚成型。
韩信的英魂缓缓显现,依旧是当年身披铠甲、英气勃发的模样,只是眉宇间萦绕着千年未散的郁色。
眼神复杂地望着龙椅上的刘邦,有怨怼,有不甘,却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
“韩信!”樊哙见状,怒喝一声便要上前,却被刘邦抬手制止。
刘邦的目光落在韩信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千年未见,这位昔日的爱将,魂体依旧挺拔,只是那份当年的锐气,已被岁月与怨愤磨去了几分。
他想起当年韩信在帐中为他分析天下大势,想起他率军横扫诸侯、所向披靡,想起他平定齐国后派人送来书信,请求做“假齐王”时,自己那份又怒又惧的复杂心绪。
“主公。”韩信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千年的沉淀。
这一声主公,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却也褪去了针锋相对的怨怼,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他终究是承认刘邦的,承认这位让他得以施展才华的明主,即便结局那般惨烈。
刘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竟有些松动:“你……当真未曾谋反?”
这句话,他问了自己千年,今日终于当着当事人的面,问出了口。
韩信惨然一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主公若信我,我便未曾谋反;主公若不信,我说再多,亦是枉然。当年我手握三十万大军,平齐之后,蒯通曾劝我三分天下,彼时楚汉相争正酣,我若自立,谁能奈何?然而,我却说‘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
他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刘邦,眼中满是悲愤:“我韩信一生征战,只为报主公知遇之恩,只为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是削王爵、贬淮阴侯,是被软禁长安,是最终死于长乐宫钟室,连累三族被诛!主公,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般在大殿中炸响。
韩信的魂息剧烈波动,周身泛起淡淡的红光,那是怨念积压到极致的表现。
樊哙与夏侯婴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他们想起当年韩信的赫赫战功,想起他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模样。
刘邦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韩信的话,句句戳中他心中的软肋。
他知道,韩信说的是实话。
当年蒯通劝韩信自立之事,他后来也曾听闻,若韩信当真有反心,那便是最好的时机,可他没有。
而韩信被诛之时,自己正在平定陈豨叛乱,远在邯郸,吕后与萧何的谋划,他虽事后知情,却也未曾深究。
说到底,还是心中的猜忌在作祟。
“罢了……”刘邦长叹一声,周身的帝王威压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愧疚,“是朕……错信了猜忌,负了你。”
这一声认错,迟了千年,却让大殿中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韩信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刘邦,眼中的悲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释然。
他等这一声认错,等了整整一千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汪晓见状,心中微动。
他知道,真正的化解,不仅是口头上的认错,更是心结的彻底解开。
“高祖既已明了,韩信将军也已释然。至于大汉基业,早已在历史长河中传承千年,无需二位再为过往纠缠。”
刘邦颔首,目光落在韩信身上,神色温和了许多:“韩信,朕知你心中委屈。当年之事,朕有不可推卸之责。你若愿,便留在这彭城旧宫,与樊哙、夏侯婴一同守护此地,朕……以兄弟相待,不再有君臣之别。”
樊哙与夏侯婴闻言,皆是一惊,随即上前一步,对着刘邦拱手道:“臣等愿与韩将军共事!”
他们心中对韩信的芥蒂,早已在刚才的对峙与刘邦的认错中烟消云散。
毕竟都是当年并肩作战的袍泽,那份战友情谊,从未真正磨灭。
韩信望着刘邦,又看了看樊哙与夏侯婴,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漂泊千年,魂灵无依,如今能留在这彭城旧宫,与昔日的主君、袍泽相伴,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多谢主公。”韩信躬身行礼,这一次,语气中满是恭敬与释然。
刘邦微微一笑,眼中的猜忌与孤寒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和与欣慰。
千年的恩怨,终于在今日得以化解。
执念消散,韩信的魂体褪去千年阴霾,愈发凝实挺拔,周身泛起温润金光,恰似当年身披战甲、叱咤沙场的兵神。
他抬眼望向刘邦,目光中再无半分郁结,只剩坦荡与恳切:“主公,多谢你解我千年心结。但我不能留在此地。”
刘邦刚从这异象中回过神,闻言不由得一怔,眉宇间浮起几分疑惑:“将军何出此言?如今执念已消,你我旧怨尽释,留在此处与旧部相伴,岂不是圆满?”
韩信侧身看向身旁的汪晓,眼神愈发坚定:“主公,英魂不灭,并非为了困守一方故地。我等当年征战,本就是为了护佑苍生、安定天下。如今千年已过,人间换了天地,却仍有需要出力之处。汪晓心怀大义,愿带我看一看这现世山河,我也想以残魂之力,为当下的苍生尽一份绵薄,才算不负当年初心。”
刘邦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汪晓身上,见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清俊,眼神却透着不符年龄的沉稳。
汪晓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平和却有力:“高祖陛下,如今的人间早已不是大汉盛世,朝代更迭,世事流转,虽无当年战乱之苦,却也有寻常百姓的难处、正义需守的底线。韩信将军千年执念,根源便是未能尽展护民之志,如今他愿以英魂践行初心,正是顺应天道道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与将军的情谊,不会因离别而减;将军的功绩,也不会因时光而磨。让他随我同行,既能了却心愿,也能让英魂之光照亮现世,这才是对将军最好的成全。”
刘邦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又有何急难需要劳烦将军这等英魂出手?”
汪晓神色一凛,方才的平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陛下所见,不过是人间的表象。太平之下,暗潮汹涌,无数隐秘在阴影中滋生蔓延。不出两年,鬼潮便将席卷人间,届时阴邪当道,生灵涂炭。我四处寻访英魂,正是为了集齐先烈之力,共抗这场浩劫。”
“更何况,在世人看不见的阴域层面,秩序早已崩坏,乱象丛生。那些游离的怨灵、作祟的邪祟,无时无刻不在侵扰人间安宁。韩信将军这般盖世英魂,正是整顿阴域、守护现世的关键之力。”
刘邦盯着汪晓凝重的神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语气中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沉吟:“这世间……当真如你所言,藏着这般阴域乱象,还有那即将降临的鬼潮浩劫?”
汪晓神色肃然,抬手将万灵聚魂幡高高举起,幡身剧烈震颤,数十道深浅不一的魂光从幡中溢出,或雄浑厚重,或锐利凛然,虽未显形,却已透出一股撼天动地的英气。
“高祖陛下明鉴,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分虚言!此幡名为万灵聚魂幡,如今已收纳数十位英烈之魂,其中不乏与陛下同级的帝王英魂。他们皆是看透了太平表象下的危机,亦被我守护天地的赤诚所动,甘愿放下过往执念,共赴这场生死之约。”
他话音铿锵,目光灼灼,“他们曾是一方霸主、一世明君,深知苍生之重、社稷之贵,如今愿以残魂再担重任,正是因为明白,若鬼潮蔓延、阴域失序,这人间的太平便如薄冰覆火,转瞬即逝。”
刘邦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眯起双眼定定望着汪晓,周身沉寂的帝王威压悄然复苏:“你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再简单不过。”汪晓迎着他的目光,直言不讳,语气却满是恳切,“我恳请高祖陛下出世!更希望陛下能带着樊哙、夏侯婴二位将军,以及麾下所有旧部英魂,一同入我这万灵聚魂幡中。”
他话音未落,樊哙按捺不住,怒目圆睁:“你竟敢请陛下入你这小小幡中?简直放肆!”
汪晓并未理会樊哙的怒喝,反而转向刘邦,语速沉稳却字字千钧:“陛下,您当年起义反秦,诛暴安良,所求的不正是天下安定、百姓康宁?如今千年已过,您守护过的山河仍在,您牵挂的苍生未绝,可一场更大的浩劫已在眼前。那些帝王英魂放下了九五之尊的身段,是因为他们懂得,生死之外,更有‘守护’二字重逾千斤。”
“您麾下的将士,皆是当年随您出生入死的袍泽,他们的英魂留在这彭城旧宫,不过是守着一方故地;可若随您一同出征,便是以英魂之躯,再护千年山河。樊哙将军勇冠三军,夏侯婴将军忠勇可嘉,他们的战力,加之陛下您的雄才大略、韩信将军的用兵如神,这聚魂幡中,便有了平定阴域、抵御鬼潮的底气!”
他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几分,却更显真挚:“陛下与韩信将军的恩怨已解,如今正是君臣同心、再展宏图之时。这并非屈居人下,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您的帝王之志。护佑现世苍生,让您的英名,不仅留存在史书之中,更铭刻在千秋万代的生灵心底。”
“况且,聚魂幡中自成一方天地,诸位英魂既能同袍相聚,又能共商大事,绝非牢笼。待浩劫平定、阴域秩序重整,陛下若想重返彭城旧宫,我自当恭送诸位归来。可眼下,时间紧迫,每多一位英烈相助,人间便多一分生机,这难道不是陛下当年平定天下的初心所在吗?”
汪晓的话语掷地有声,既没有丝毫卑怯,也无半分强求。
字字句句都戳中了刘邦心中最看重的“苍生”与“功业”。
更点出了这些千年英魂存在的真正意义。
刘邦沉默着,目光扫过身旁神色激动的樊哙、夏侯婴,又落在韩信挺拔的身影上,最终定格在汪晓那双澄澈而坚定的眼睛里。
帝王的沉吟中,渐渐多了几分意动。
大殿内一片沉寂,只有万灵聚魂幡上的魂光仍在微微流转,映得刘邦的神色阴晴不定。
他目光掠过韩信坦荡的脸庞,樊哙攥紧的拳头,夏侯婴期许的眼神,最终又落回汪晓那双满是赤诚的眼眸。
终于,他缓缓抬手,打破了这份寂静。
“樊哙。”
“在!”
樊哙应声上前,虎目圆睁,等候吩咐。
“你即刻去一趟后殿,将萧何、张良,还有曹参、周勃、灌婴几位都请来。就说……朕有关乎苍生安危的大事,要与诸位共商。”
樊哙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当即拱手:“喏!”
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大殿,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宇中回荡,带着几分急切与振奋。
刘邦收回目光,看向汪晓,语气已无半分疑虑,只剩沉稳:“关乎天下苍生命运,非朕一人可独断。当年助我平定天下的肱骨之臣皆在,今日便请他们一同商议。若此事当真如你所言,这守护现世的重任,我刘邦与大汉旧部,也一并接下了!”
韩信闻言,周身的金光愈发炽盛,眼中满是激动。
夏侯婴亦是挺胸抬头,脸上露出慨然之色。
汪晓长舒一口气,深深拱手:“陛下深明大义,苍生有幸!待诸位先贤齐聚,我便将阴域乱象、鬼潮浩劫的详情,一一禀明。”
樊哙的脚步声尚未远去,大殿外已陆续传来沉稳的步履声。
先是萧何一袭素色长衫,手持简牍,神色沉稳地步入殿中,身后跟着目光睿智、羽扇轻摇的张良。
紧接着,曹参一身戎装残影,腰佩长剑,英气不减当年。
周勃、灌婴紧随其后,二人并肩而行,身上仍带着沙场厮杀的凛冽气场。
未等众人见礼,殿外又涌来数道熟悉的魂影。
陈平一身谋士衣冠,眼神灵动,步履轻捷。
郦食其手持书卷,神色儒雅,自带几分辩士风骨。
还有樊哙的连襟、当年战功赫赫的吕泽。
以及曾镇守北疆、骁勇善战的靳歙、傅宽。
数位大汉开国元勋的英魂陆续汇聚,顷刻间,大殿内英气冲天,竟比当年朝堂议事还要齐整。
“陛下传唤我等,不知有何大事?”萧何率先拱手,目光扫过殿中陌生的汪晓与周身泛着金光的韩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刘邦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语气凝重:“诸位兄弟、先生,今日请大家前来,是因一桩关乎现世苍生命运的浩劫。不出两年,鬼潮将席卷人间,阴域乱象已生,需我等英魂出手相助。”
话音刚落,殿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郦食其抚着胡须,面露疑色。
周勃猛地拍案而起:“陛下,我等已是魂灵之身,岂能再涉人间纷争?”
汪晓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对着殿中诸位大汉元勋深深拱手,姿态谦和至极,语气恭敬:“在下汪晓,见过萧相国、留侯先生,见过诸位将军、先贤。今日冒昧闯入故汉旧宫,惊扰了各位清修,还望海涵。”
他微微躬身,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姿态,待众人目光稍稍平复,才缓缓直起身,语气诚恳:“诸位既然已然齐聚,有一件事,在下也不敢隐瞒,如实向各位禀报。其实,世间并无轮回转世之说。”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大殿内的骚动愈发明显。
汪晓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继续说道:“此事是我不久前偶然得知的真相。诸位皆是盖世英雄、治国贤才,化为英魂聚集于此千百年,可曾想过,为何无一人能够投胎转世,重入轮回?”
萧何眉头微蹙,抚着手中简牍,沉声道:“我等此生忠于高祖陛下,忠于大汉基业,即便身死魂存,也愿守着这片故地,追随陛下左右,故而阴魂不散,这与轮回何干?”
汪晓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萧相国,这不过是诸位的自我安慰罢了,何必要自欺欺人?若是当真只因忠心便留魂不散,那千百年时光流转,诸位当中,就当真没有一人产生过丝毫动摇,未曾想过要脱离此地,去寻求轮回转世、重获新生的可能吗?”
一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众人心上。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几乎所有英魂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神色复杂。
他们生前固然对刘邦忠心耿耿,死后最初的数百年,也确实一心守护故地、追随主君而归
可随着时光飞逝,看着人间朝代更迭、草木枯荣,不少人心中都曾悄悄萌生过轮回的念头。
谁不想摆脱魂体的束缚,再尝一次人间烟火?
只是这份念头终究未能实现,久而久之,便只能以“忠心守主”自我宽慰。
萧何脸上的沉稳也渐渐褪去,他望着汪晓,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与疑惑:“既然如此,还想请教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等为何无法转世?”
汪晓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这世间是否真有轮回,其实尚未有定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上古时期,所谓的轮回通道,就已经彻底关闭了。”
“如今人死后,魂体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魂体能量太过微弱,无法支撑自身存在,便会在短时间内自行消散,回归天地;而诸位不同。诸位生前皆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治国安邦的贤相,一生正气凛然、功绩卓着,魂体远比常人稳固坚韧,才得以在世间留存千百年,甚至慢慢修炼凝实。”
“可也正因如此,诸位被困在了这‘存在’与‘消散’之间,既无法转世,也难以真正超脱。而眼下即将到来的鬼潮,正是因这天地间魂体无归、阴域失序而生,若不加以阻拦,不仅人间苍生遭殃,诸位的魂体,恐怕也会在阴邪洪流中,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