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将彭城旧址裹得密不透风。
断壁残垣间,衰草在夜风里簌簌作响,远处隐约可见楚汉争霸时留下的营垒遗迹。
荒烟蔓草中,无数战死将士的怨念如丝如缕,缠绕着地下涌动的龙脉之气,形成一片凝滞而压抑的气场。
汪晓与白雪的身影破开魂雾,稳稳落在一片被荒草覆盖的古战场遗址上。
脚下的泥土还带着千年未散的血腥气,踩上去松软得像是浸过无数冤魂的泪水。
作为游离于阴阳两界的鬼,汪晓周身并无寻常鬼魂的阴鸷腐臭,反倒气息清冽而沉稳。
他身着一袭黑色风衣,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汪晓哥哥,这里的魂气好重,比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躁乱。好像有好多厉害的魂灵在盯着我们,带着敌意呢。”白雪紧紧挨着汪晓,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警惕。
身为狐妖,她对气息变化极为敏感,周身妖力自发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阴寒怨气隔绝在外。
汪晓目光扫过四周隐现的魂影,指尖轻轻拍了拍白雪的手背安抚:“别怕,有我在。这里是彭城旧宫遗址,刘邦当年在此登基为王,虽然后来定都长安,但他对这片土地执念极深,死后英魂便归于此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平稳,“他麾下的功臣将领,不少魂灵也随他留在此处,守护着这份千年的帝王基业,同时也困在当年的恩怨里难以解脱。他们虽是魂体,但无阴邪之气,却因执念过深,脾性刚直,我们此来是为化解韩信与刘邦的旧怨,免不了要先过他手下将领这一关。”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祠前的石阶上传来。
不是人间的脚步声,而是踏在魂气之上的沉闷回响,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汪晓拉着白雪后退半步,凝神望去,只见两道高大的魂影从松柏后转出,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身着残破的明光铠,铠甲上还残留着当年征战时的刀痕箭孔,胸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劈痕尤为显眼,想来是生前某次恶战留下的印记。
他面容刚毅,虬髯戟张,眼神如炬,腰间挎着一柄魂化的长剑。
剑鞘上铜饰早已锈蚀,却依旧难掩锋芒。
从外貌来判断,应该是刘邦麾下猛将樊哙的英魂。
他当年随刘邦沛县起兵,鸿门宴上怒闯营帐救主,一生忠心耿耿,死后英魂依旧守护着刘邦的安息之地。
见汪晓与白雪贸然闯入,樊哙顿时怒意勃发,踏步上前。
紧随其后的那人,身形稍显儒雅,却也一身戎装,是轻便的皮甲。
面容温和,眼神中透着几分审慎,手中握着一柄魂杖,杖首雕刻着奔马图案。
正是夏侯婴。
他是刘邦的太仆,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多次在危难中救下刘邦子女。
虽同样对闯入者心怀戒备,却比樊哙多了几分观察与审慎。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高祖寝祠,莫非是活腻了不成?”为首的樊哙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周遭的荒草都剧烈晃动。
魂息震荡间,地面泛起细微裂纹。
他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汪晓,尤其是看到汪晓周身那若有若无的鬼气时,眉头皱得更紧,“看你气息诡异,不人不鬼,莫不是阴曹地府派来的孽障?”
夏侯婴连忙抬手按住樊哙的胳膊,目光在汪晓身上扫过,眉头微蹙:“樊哙,稍安勿躁。此人气息无阴邪之感,反倒透着几分正气,不像是寻常作恶的孽障。”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汪晓,声音平和了些许,“阁下深夜闯入高帝寝祠,究竟有何目的?还请明言。”
汪晓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谦和却不失坚定:“在下汪晓,身旁这位是白雪姑娘。我二人并非有意惊扰高祖英魂,而是为化解一段千年旧怨而来,还望二位将军通融一二,容我面见高祖。”
“化解旧怨?”樊哙嗤笑一声,周身魂息暴涨,铠甲上的刀痕箭孔仿佛都在此时亮起红光,一股磅礴的战意直冲云霄,“彭城之地,乃是高祖龙兴之所,当年楚汉争霸,多少将士埋骨于此,多少恩怨纠缠至今,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说化解就能化解的?”
话音未落,樊哙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凝聚成凛冽的魂气之刃朝着汪晓劈来。
那刀刃带着千年前战场的血腥气,势大力沉,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撕裂。
白雪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催动妖力抵挡,却被汪晓一把拉住。
“白雪,退下!”汪晓左手心念一动,噬魂刃瞬间凝聚成型。
刃身布满细密的倒刺,散发着淡淡的吞噬之力。
他手腕翻转,噬魂刃精准地迎上那道魂气之刃。
“铛!”一声巨响。
魂力碰撞,爆发出漫天的魂光,冲击波朝着四周扩散,将地上的荒草夷为平地。
樊哙见状,眼中怒意更盛:“好小子,倒有几分能耐!”
说罢,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残影,手持魂剑朝着汪晓猛攻而来。
樊哙的剑法大开大合,悍勇无比,每一剑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显然是将当年战场上的拼杀之术融入了魂灵的攻击之中,招招直指要害。
剑风呼啸间,竟隐隐有龙啸之声响起。
那是借助了彭城龙脉之气的力量,让他的攻击愈发强悍。
汪晓不敢怠慢,脚下魂气流转,身形倒退,灵活避开樊哙的猛攻。
他深知樊哙是刘邦麾下最勇猛的将领,即便成了英魂,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此地是刘邦的英魂盘踞之地。
樊哙等人的魂力会受到龙脉之气的加持。
他不敢大意,左手噬魂刃不断挥出。
一道道黑色的鬼气斩击与樊哙的魂剑碰撞。
每一次交锋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而他左手则悄然凝聚魂力,裂魂弓的轮廓愈发清晰。
弓弦之上,一道由纯粹魂力凝聚的箭矢正在缓缓成型。
汪晓一边闪避,一边高声说道,”樊哙将军,我并无恶意!我此来是为韩信而来,他与高祖之间的误会,已然纠缠千年,再不解开,会让高祖与韩信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韩信?”樊哙的攻击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被怒意取代,“你竟敢提那个逆臣!当年他手握重兵,背水一战破赵、十面埋伏灭楚,何等风光,可到头来却妄图谋反,害得多少将士无辜惨死,若不是高祖英明,及时除之,恐怕大汉的江山都要毁在他手里!你今日为他而来,分明就是与那逆臣同流合污!”
话音刚落,樊哙的攻击愈发猛烈,魂剑之上的光芒愈发炽盛,剑招也变得更加凌厉。
汪晓虎口发麻,噬魂刃黑气翻涌,硬接樊哙裹挟龙脉之力的魂剑已显吃力。
万不得已间,他心念一动,左肩碎魂铃骤然震颤。
清越铃声裹着破魂锐力炸开,樊哙魂体一滞,攻势顿缓。
“将军此言差矣!”汪晓抓住机会,身形闪退数步,右手猎魂弓已然成型,弓弦上的魂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韩信是否谋反,千年以来众说纷纭,若他当真有反心,当年手握天下兵权之时,为何不反?反倒要等到被削去王爵、软禁长安之时才仓促行事?其中误会,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夏侯婴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思索汪晓的话。
他也知晓韩信的军事才能。
当年韩信被贬为淮阴侯时,他也曾暗中劝解,心中对韩信的结局始终存有几分疑虑。
但他一生忠于刘邦,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来者的言辞,当下便开口道:“阁下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韩信谋反已是定论,高祖圣裁岂容置疑?你若再执意替那逆臣辩解,休怪我等不客气!”
说罢,夏侯婴手中的魂杖猛地一点地面,一道淡黄色的魂气屏障瞬间成型,将汪晓与白雪的退路封住。
汪晓心中一凛,没想到夏侯婴看似温和,出手却如此凌厉。
他不敢大意,心念一动,周身魂气暴涨,万灵分影晶的力量瞬间催动!
只见四道与汪晓一模一样的分身从他体内分离而出。
衣着、样貌、气息丝毫不差。
这四道分身战力与汪晓本体完全相同,只是毫无防御力,一旦遭受攻击便会溃散。
但此刻用来牵制敌人,却是再好不过。
“去!”汪晓发出指令,四道分身立刻行动。
两道分身手持噬魂刃,迎向樊哙,一人正面抵挡,一人侧面牵制,攻击凌厉,一时间竟将樊哙的猛攻挡了下来。
另外两道分身则张弓搭箭,猎魂弓上凝聚出魂箭,与夏侯婴的魂气箭矢相互碰撞。
爆炸声接连响起,魂光四溅。
本体则趁着分身牵制的间隙,身形一闪,朝着夏侯婴冲去。
左手噬魂刃直刺夏侯婴面门,刃风呼啸,带着吞噬魂力的气息。
右手猎魂弓则同时射出一道魂箭,目标直指夏侯婴手中的魂杖。
夏侯婴没想到汪晓竟能分出如此强悍的分身,心中一惊,连忙挥动魂杖抵挡。
魂杖与噬魂刃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侯婴只觉得一股强悍的吞噬之力顺着魂杖传来,让他的魂体都微微震颤,连忙抽身后退。
“这是什么妖法?竟能分出如此多战力相当的分身!”樊哙被两道分身缠得焦头烂额,心中又惊又怒。
他的攻击虽然强悍,但分身灵活异常,且毫无惧色,即便被他的魂剑劈中一道,另一道立刻补上,让他难以突破防线。
更让他忌惮的是,分身手中的噬魂刃同样蕴含着吞噬之力,每次碰撞都能吸走他一丝魂力,长久下去,他必然会落入下风。
汪晓本体趁势追击,左肩的碎魂钟突然发出一声嗡鸣。
一道金色的钟鸣声波朝着夏侯婴扩散而去。
碎魂钟的力量克制魂体,夏侯婴猝不及防,被声波击中,魂体剧烈震荡,气息也紊乱了几分。
汪晓抓住机会,裂魂弓再次凝聚魂箭,一道金色的魂箭带着破空之声,直刺夏侯婴的魂核要害。
“小心!”樊哙见状,怒吼一声,不顾分身的攻击,强行冲破防线,朝着汪晓扑来。
汪晓早有防备,碎魂铃再次响起。
清脆的铃声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樊哙的攻击。
同时,本体并未回头,而是心念一动,一道分身瞬间折返,噬魂刃朝着樊哙的腰侧斩去。
樊哙无奈,只得放弃攻击汪晓,回身抵挡分身的攻击,却被分身的噬魂刃划中。
魂体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魂力瞬间流失不少。
夏侯婴趁机稳住身形,脸色凝重地看着汪晓:“阁下实力强悍,又有如此多异宝相助,绝非寻常之辈。不过,即便你实力再强,也休想从这里过去!”
他说着,周身魂息再次暴涨,与樊哙并肩而立。
两道英魂的气息相互交织,形成一股更加强大的气场,显然是要联手发动更强的攻击。
汪晓召回四道分身,与白雪并肩而立,神色依旧平静:“我并非与高祖为敌,更无意与二位将军交手。二位将军皆是忠勇之士,一生磊落,想必也不愿看到一位开国功臣蒙冤千年。我今日前来,并非要推翻高祖的定论,只是希望能让高祖与韩信见面,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解开这段千年心结。若韩信当真有罪,我甘愿将他交予二位处置;若其中确有误会,还望二位将军能网开一面,让他沉冤得雪!”
樊哙眉头紧锁,神色有些犹豫。
他虽痛恨韩信“谋反”,但汪晓的话也让他心中泛起了嘀咕。
当年韩信被贬之后,确实表现得颇为颓废,并无谋反的实际行动。
所谓的“谋反”,更多是吕后与萧何的构陷,高祖或许也因猜忌而未能明察。
夏侯婴则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地开口:“阁下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只是高祖乃一代帝王,当年他定下的定论,即便历经千年,也容不得我等臣子置喙。”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荒祠深处传来,如同金石相击,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
震得整个古战场都微微震颤:“樊哙、夏侯婴,让他进来。”
樊哙与夏侯婴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躬身行礼:“臣,遵旨。”
汪晓心中一松,知道刘邦终是愿意见他了。
他对着荒祠方向拱手行礼:“多谢高祖成全。”
说罢,他转身对白雪低语:“你在此处等候,我去见高帝。”
白雪点点头,眼中满是担忧:“汪晓哥哥,你小心些。”
汪晓颔首,跟着樊哙与夏侯婴,朝着荒祠深处走去。
祠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将大殿照得斑驳陆离。
残破的梁柱上布满蛛网,却依旧透着一股帝王的威严。
大殿正中,一道身着玄色帝袍的身影端坐于残破的龙椅之上,面容威严,眉眼间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猜忌与孤寒。
正是汉高祖刘邦!
刘邦的目光落在汪晓身上,带着审视与威压,良久才开口:“你是何人?敢闯朕的寝祠,还敢为韩信那逆臣辩解,胆子倒是不小。”
汪晓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高祖在上,晚辈汪晓有礼了。晚辈并非刻意冒犯,只是不忍见一代名将蒙冤千年。”
“蒙冤?”刘邦冷笑一声,周身魂息暴涨,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压朝着汪晓压来,“韩信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朕封他为王,予他荣华富贵,他却妄图谋反,累及宗族,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何来蒙冤之说?”
汪晓迎着刘邦的威压,神色依旧平静:“高祖息怒。当年韩信破赵灭楚,为大汉立下不世之功,若他真想谋反,当年平齐之后,手握三十万大军,彼时楚汉相争正酣,他若自立,天下早已三分,何必等到被削去王爵、软禁长安之时才仓促行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吕后与萧何构陷韩信,诱杀于长乐宫钟室,高祖彼时正在平定陈豨叛乱,或许并不知晓其中详情。韩信临死前曾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可见他心中满是不甘与冤屈。这些年,他的魂灵被困,怨念难平,这段怨愤只会愈发深厚,最终酿成大祸。”
刘邦的神色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当年韩信之死,他虽事后默认了吕后的处置,心中却始终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疑虑。
韩信的军事才能,他比谁都清楚。
暗度陈仓、背水一战、十面埋伏,哪一场战役不是惊天动地?
哪一次胜利不是为大汉的基业铺就砖石?
若论战功,韩信在功臣之中当属第一,这份功劳,刘邦从未真正忘却。
只是帝王之心,向来多疑。
当年天下初定,韩信手握重兵,威望日隆,即便他一再表忠心,刘邦心中的猜忌也如藤蔓般疯长。
他怕,怕这位功高震主的将军终有一日会反噬,怕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吕后的出手,虽有越权之嫌,却也恰好击中了他心中最深的隐忧,让他在“保全江山”与“感念功臣”之间,最终选择了前者。
可这些年,独处这彭城旧宫,与孤灯寒影为伴,刘邦无数次回想当年之事。
韩信临死前那句“狡兔死,走狗烹”,总如针般刺在他的魂灵深处。
他是帝王,需为江山社稷考量,却也并非铁石心肠。
那份对功臣的愧疚,早已在千年岁月中悄然滋生。
只是被帝王的威严与执念层层包裹,不愿轻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