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
“求这世上,能有……一个青天大老爷!”
嘶吼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最后消散于无声。
他蜷缩在石像脚下,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啦——”
一场秋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从屋顶的破洞灌入。
陈青源费力地挪动身体,蜷缩到一处勉强能避雨的角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李大哥还在死牢里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秀娘嫂子,明天就要被那群畜生带走。
而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废人。
空洞的眼神,望着庙外被雨幕笼罩的、灰蒙蒙的世界。
这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绝望。
就在这时,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为了躲雨,匆匆跑进了庙。
他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大声抱怨。
“这鬼天气!说下就下!”
“可不是嘛!赶紧歇歇脚,等雨小点再走。再晚,城门都要关了。”
两人放下担子,在庙门口坐下,开始闲聊起来。
“哎,听说了吗?朝廷出大事了!”一个货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大事?”
“新皇登基,要整顿吏治!派了好些个御史,巡查天下!听说,就有一位,要到咱们这儿来!”
“真的假的?咱们这穷乡僻壤,皇帝老子还记得?”
“千真万确!我表哥在州府当差,消息灵通得很!
据说啊,要来的这位,姓张,叫张御史,是当朝有名的铁面判官,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外号‘张铁面’!不知多少贪官污士,都栽在了他手里!”
“那敢情好啊!要是真能把王霸天那伙人给办了,那真是老天开眼了!”
“嘘!小声点!你想死啊!”
……
雨声,风声,货郎的交谈声。
这些声音,原本只是模糊的背景。
可“张御史”、“铁面判官”这几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进了陈青源那片死寂的意识深海!
他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丝骇人的亮光!
青天!
他刚刚还在嘶吼着祈求的青天,竟然……真的要来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肾上腺素飙升,暂时压制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挣扎着,用双臂支撑着墙壁,一点点,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靠着墙,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脑子里,无数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疯狂闪现,交织,碰撞!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也是李玄,秀娘,唯一的机会!
必须抓住!
不惜一切代价!
斩仙台上。
轮回镜前的众仙,也听到了那两个凡人货郎的对话。
普法天尊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垂死挣扎。”
他声音冰冷,如同在宣判一个既定的事实。
“凡人的希望,何其脆弱。寄托于另一个凡人身上,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阿弥陀佛。”
降龙罗汉却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声佛号。
“一念尚存,则生机不灭。”
“此人虽身处绝境,但求生之念,护佑他人之念,皆未曾断绝。此,便是因果之变数。”
哪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那双紧紧盯着镜面的眼睛,却流露出一丝紧张。
孙悟空更是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跳进镜子里去。
镜中世界。
雨,渐渐小了。
那两个货郎也挑着担子,匆匆离去。
庙里,重归寂静。
陈青源没有回他和秀娘暂时栖身的那个土地庙。
他知道,那里一定有王霸天的眼线在盯着。
他拖着那条断腿,艰难地,一步步挪到了城郊另一处更加破败的废弃山神庙里。
这里荒无人烟,蛛网遍布,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找到一块烧剩下的木炭,在斑驳的墙壁上,开始飞快地书写。
一行行,一列列。
从王霸天强抢秀娘的动机,到栽赃官粮的整个过程。
从县令王德发的包庇,到牢头狱卒的残暴。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时间点,所有可能的证据……
将整个案件,一层层地剥开,梳理得清清楚楚,脉络分明。
证据……
物证……
忽然,他的手停住了。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猛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被栽赃的那天晚上。
那几个潜入的黑衣人,他们的靴子上,沾着一些暗红色的泥土。
当时天色昏暗,他并未在意。
但此刻回想起来,那种泥土的颜色和质地,绝不是县城附近常见的黄土!
那是一种……独特的红胶泥!
而这种红胶泥,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地方有!
——王霸天在城外新修的那座别院!
为了追求风水和景致,他特意从百里之外的红土山,运来了大量的红胶泥,铺设庭院!
这是突破口!
是铁证!
陈青源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强忍着断腿处传来的剧痛,撕下衣摆,简单地将伤腿固定住。
然后,他找来一根还算结实的木棍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山神庙。
夜色,再次降临。
他避开所有的大路,专挑那些无人行走的小径,朝着城外王家别院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冷汗,湿透了他本就单薄的衣衫。
他有好几次,都因为剧痛而险些昏厥过去,但他都死死咬着牙,挺了过来。
终于,他来到了那座奢华的别院围墙之外。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附近一处不起眼的沟渠里,找到了那些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红胶泥。
他用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包起了一大包泥土。
这就是物证!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拖着残躯,回到了那座废弃的山神庙。
他没有片刻的休息。
他将那块从秀娘那里要来的白布,平铺在地上。
然后,他举起手,毫不犹豫地,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鲜血,涌了出来。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在那块寄托着绝望的白布上,开始书写另一份,寄托着所有希望的状纸!
一个字。
又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的心神与生命。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整个人眼前一黑,彻底脱力,栽倒在地。
那张血迹斑斑的状纸,在他身旁,显得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一阵寒风冻醒。
状纸写好了。
物证也拿到了。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一步。
如何,将这份状纸,递到张御史的手中。
他挣扎着爬起来,打听到一个消息。
巡按的队伍,三日后,会经过城外三十里处的一道狭长山谷。
那地方,叫做“一线坡”。
陈青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
王霸天,也一定会派人去那里。
不惜一切代价,堵住所有可能伸冤的嘴。
那条通往青天的唯一小径,必将成为血流成河的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