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五刻,天地未明。
二月二,龙抬头。
凛冽的朔风依旧裹挟着残冬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清河县郊外那片新落成的“清河陆军特战营”。
营区依山而建,高耸的了望塔刺破沉沉的墨蓝天幕,巨大的校场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静默得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唯有营房区透出零星昏黄的灯火,那是值夜哨兵警惕的眼睛。
“铛——!铛——!铛——!”
骤然!沉重、急促、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铜钟声,如同沉睡巨龙被猛然惊醒发出的第一声怒啸,悍然炸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声浪在空旷的山谷间反复撞击、回荡,震得营房屋顶的薄霜簌簌落下!
几乎在钟声余波未散的瞬间,十五座营房(五排,每排三座)外,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爆发出此起彼伏、声嘶力竭、却又带着钢铁般韵律的咆哮!
“紧急集合——!!!”
“一连!全体都有!给老子滚出来!紧急集合!”
“三排!动作快!你他妈没睡醒吗?!紧急集合——!!”
没有惊呼,没有混乱的询问!
只有一种被非人操练硬生生刻进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引爆!
“哐当!”“哐当!”
营房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激射而出!
黑暗中,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响大地!
武装带金属扣环的碰撞声清脆如刀剑交击!
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汇成一片低沉的闷雷!
人影在营区纵横交错、被火把微光照亮的石板路上飞速穿梭、汇聚、列队!
目前分配成五个连!十五个排!五百条汉子!
流民、猎户、匠人、互助会等泼皮……多日前,他们还是一盘散沙。
经过铁牛与吴管家的严苛训练,又度过周平安的铁血五天训练后,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短短两分半钟内,于核心校场之上,列成了五个棱角分明、如同墨绿色磐石般的钢铁方阵!
无声!肃杀!
只有五百个胸膛因剧烈运动而起伏,带出的浓重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升腾!
点将台。
周平安一身与台下士兵毫无二致的墨绿色粗布作训服,身姿如标枪般挺立。
没有华丽的甲胄,没有象征权力的佩剑,只有腰间一条磨得发亮的牛皮武装带,紧紧勒出他劲瘦而充满爆发力的腰身。
台上唯一一盏暖黄色的汽灯乃是玻璃厂试制品,光线稳定而明亮,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也将他那张年轻却已布满风霜刻痕的脸映照得格外清晰。
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刀,带着洞穿黑暗的锋芒,缓缓扫过下方那五百张在昏暗中绷紧、写满坚毅的面孔。
每一个士兵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待。
墨离,如同周平安身侧一道无声的影子,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
她静立在点将台边缘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汽灯微弱光晕的勾勒下,闪烁着幽深的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无声地捕捉着每一个方阵集结的毫秒误差、每一个士兵动作的细微变形、每一个军官口令的力度与时机。
“立正——!”
周平安的声音陡然响起!
不高亢,却如同千钧巨石投入深潭,带着不容置疑的、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穿透了校场上空弥漫的寒气!
“唰——!”
五百双军靴的靴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同时砸向地面,爆发出整齐划一的、震撼人心的撞击声!
五百条脊梁瞬间绷直如钢,头颅高昂,下颌收紧!
动作整齐得令人头皮发麻,带起的风声如同利刃出鞘!
“稍息!”
口令简洁,如同冰珠落地。
“唰!”
左脚同时踏前半步,间距精准如同尺量!
双手背负,跨立如松!
整个校场的气势为之一变,由极致的紧绷转为蓄势待发的沉稳!
“报数!”
命令再下。
“一!”“二!”“三!”“……”
洪亮!短促!干脆!
从前排第一列开始,声浪如同汹涌澎湃的狂潮,毫无迟滞、毫无错漏地席卷过五个方阵!
五百个声音,汇聚成一个意志,一个灵魂!
那声浪撞击在四周的木栅栏和远处的山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让校场上空凝结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点将台上,周平安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点燃五百颗心的弧度。
从最初的散漫混乱、怨声载道,到今日令行禁止、初具铁骨!
这十几天,他褪去县令官袍,换上这身粗布作训服,与士兵同吃一锅夹生饭,同睡冰冷大通铺!
他用自己融入骨血的纪律、荣誉和战斗本能,用一次次在泥泞中翻滚、在障碍上攀爬、在格斗场被摔打又爬起的亲身示范,将“军人”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烙进了这五百个曾经只知求生或浑噩的灵魂深处!
“目标!综合训练场!跑步——走!”
没有鼓舞人心的废话,只有最直接的战斗指令!
“吼——!”
五百条喉咙爆发出短促、雄浑、如同闷雷炸响的应和!
大地,开始呻吟!
五百双沉重的军靴踏在冻硬的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如同远古巨兽心跳般的“咚!咚!咚!”声!
墨绿色的洪流瞬间启动,化作一条奔腾咆哮的钢铁巨龙,向着营区西侧那片占地广阔、设施狰狞的综合训练场席卷而去!
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令天地变色的磅礴力量,震得营房窗户嗡嗡作响,震得远处工坊刚刚点亮的灯火都在摇曳!
综合训练场——熔炉初启!
五公里全副武装(负重二十斤沙袋)越野,只是这场钢铁交响乐的序章。
当队伍如同奔涌的墨绿潮水涌入训练场核心区域时,真正的熔炉才向这群初生的铁军张开了獠牙!
障碍区——是意志的淬火场!
眼前的一切,足以让未经训练者望而却步,心生绝望。
三米高垂直木板墙:如同不可逾越的壁垒。
士兵们低吼着冲刺,蹬踏借力,猿臂伸展,身体如同弹簧般向上窜升!
一连连长张猛(原猎户三兄弟老大),身如铁塔,动作却矫捷得惊人。
他第一个翻上墙头,反身半跪,探出粗壮如树干的手臂,朝着下方嘶吼:“手给我!快!别他妈磨蹭!” 瞬间,数名动作稍慢的新兵被他铁钳般的大手硬生生拽上墙头!
下方爆发出震天的喝彩:“猛哥!好样的!”
两米深、底部布满尖利碎石(模拟战场)的壕沟: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冲势低吼纵跃!
二连连长赵虎(原猎户老二),臂力冠绝全营,他竟如拎小鸡般,单手将一名脚下打滑、险些栽入沟底的瘦小士兵凌空提起,稳稳甩过沟壑!
引来一片夹杂着哄笑与感激的粗犷吼声:“虎子连长!神力!”
泥泞洼地,低矮带刺铁丝网(模拟战场火力封锁):冰水泥浆混合着刺骨的寒意。
士兵们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扑向敌阵般猛地扑入!
匍匐!扭动!在冰冷的泥浆中奋力前行!
三连连长孙山(原猎户老三),身形最为瘦削精悍,动作却迅捷流畅如贴地游龙,第一个冲破铁丝网的封锁,带着满身泥浆猛地跃起,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污浊,对着后方嘶声力竭:
“跟上!别掉队!当孬种吗?!爬也要给老子爬出来!” 吼声如同鞭子,抽打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摇摆不定的独木桥、架设在三米深沟之上仅容单脚通过的绳索横梯:
每一次踏足都是对平衡和勇气的极限考验!
每一次摇晃都伴随着下方深沟的死亡凝视!
士兵们咬紧牙关,目光死死锁定前方,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瞬间浸透了厚重的作训服,又在刺骨的寒风里迅速结上一层薄冰!
泥浆糊满了全身,掩盖了本来的面目!
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嘶吼与鼓励声在障碍区上空激烈碰撞!
身体撞击木板的闷响、滑倒后爬起的摩擦声、同伴伸出的有力援手……竞争与协作,血性与情谊,在这片模拟着炼狱战场的训练场上,被反复捶打,淬炼成钢!
格斗训练场——血性的熔铸!
障碍区的尽头,是一片被踩踏得坚实无比的沙土地。
汗水、泥水甚至淡淡的血腥味(来自训练中的擦伤)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战士的气息。
士兵们两两捉对,如同搏命的凶兽!
呼喝声如同惊雷炸响!
拳脚带起的风声凌厉刺耳!
拳拳到肉的沉闷撞击声、被摔倒在地的沉重闷响、锁喉绞技的粗重喘息……空气中弥漫着雄性荷尔蒙与原始战斗意志的浓烈气息!
“停——!”
周平安一声断喝,如同寒冰冻结了沸腾的岩浆。
整个格斗场瞬间静止!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士兵们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喷吐的白气。
“一连三排,王铁柱!出列!”
周平安的声音点中了沸腾油锅里的一滴水。
“到!”
一声炸雷般的应答!
一个身材敦实如铁墩、面容憨厚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汉子应声跨出队列。
正是当初在县衙被周平安用机关教训、后在新军地狱般格斗训练中凭借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儿和天生神力脱颖而出的前泼皮头目赵癞子麾下头号打手!如今已是一连三排排长!
“与我对练!”
周平安纵身跃入场地中央,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猎豹扑食。
他随手脱下沾满泥点汗渍的外袍,露出内里精悍流畅、如同钢浇铁铸般的肌肉线条,在汽灯光下泛着力量的光泽。
“是!营长!”
王铁柱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爆发出近乎狂热的战意!
能得营长亲自指点,这是莫大的荣耀!
更是检验自身实力的绝佳机会!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没有丝毫花哨,如同人形蛮牛般猛地扑上!
砂锅大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直捣周平安面门!气势凶悍绝伦!
周平安眼神一凝,身形如鬼魅般微侧,左手闪电般格开重拳,右手顺势叼住王铁柱粗壮的手腕,脚下如同生根,腰身猛地一拧!
一个标准、迅捷、充满力学美感的过肩摔!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王铁柱那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在坚硬的沙土地上!尘土飞扬!
“好——!!!”
全场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吼!士兵们激动得脸色涨红,挥舞着拳头!
营长亲自下场!身先士卒!动作干净利落,一招制敌!那力量,那技巧,那气势!
这才是他们追随的领袖!这才是他们渴望成为的强者!
“看清了?”周平安的声音平静无波,伸手将龇牙咧嘴却一脸兴奋的王铁柱从地上拉起,“发力要整,腰马合一!重心要稳,如同磐石!”
“格斗不是街头斗殴的蛮力!是技巧、意志、时机的完美结合!是生死相搏的生存本能!起来!告诉我,哪里错了?”
“报告营长!俺……俺冲得太猛,下盘不稳!”
王铁柱揉着肩膀,眼神却更亮了。
“再来!”周平安喝道,目光如炬扫过全场,“你们每个人,都要有这样的血性!更要有能支撑这血性的本事!战场之上,活下来,杀死敌人,靠的就是这个!”
远程射击区——死亡的咏叹调!
格斗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队伍已如臂使指般转向射击区。
一排排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追风连弩”早已架设在射击位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杀气。
此弩由墨离亲自督造,核心部件融入了公输盘的扭力精髓。
精钢打造的弩身,流线型的箭匣可容纳十支特制钢弩箭,拉弦上膛的机关经过巧妙设计,只需单手一拉一推,速度快如闪电!有效射程达恐怖的一百五十步(约230米),精度在五十步内可穿透轻甲!
“目标!百步外草人靶心!三发速射!开始!”
各排排长冷峻的口令如同刀锋出鞘。
士兵们动作娴熟,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上弦!推箭入膛!据弩!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感!
“嗡——!”“嗡——!”“嗡——!”
弓弦强劲的嗡鸣声瞬间连成一片,不再是单发的脆响,而是如同死神拨动的低沉琴弦!十支!二十支!五十支!特制的钢弩箭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化作一片死亡金属风暴,向着百步外那排草人靶攒射而去!声势骇人!
“停!报靶!”
口令再下。
“一排!三箭中靶心!两箭偏一寸!”
“三排!两箭中靶心!一箭偏半寸!好!”
“五连二排!全中!三箭皆透靶心!”
负责报靶的士兵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好样的!锐子排长!”
五连二排的士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他们的排长李锐,是原县衙弓手教头,箭术超群,性情冷峻如石,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追风弩,手指拂过冰冷的弩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刚才的三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射出,箭矢的落点几乎重叠!
这份稳定与精准,让其他排的士兵都投来敬畏的目光。
周平安走到校场中央的高台上,五百双灼热、崇拜、燃烧着火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如同五百支随时待发的弩箭。
初升的朝阳终于刺破云层,将万丈金光泼洒而下,给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钢铁淬炼的队伍披上了辉煌的金甲,也照亮了周平安脸上坚毅的轮廓。
“今日!二月二!龙抬头!”
周平安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响彻云霄,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风声。
“潜龙在渊,终有腾飞之日!你们,清河陆军特战营的五百条好汉!就是我清河的潜龙!五天的汗,五天的血,五天的泥泞与摔打,铸就了今日初露的锋芒!但——”
他猛地停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每一张被汗水、泥浆涂抹却更显坚毅的面孔:
“这!仅仅是开始!仅仅是磨去了你们身上的锈迹!”
“我要的,不是五百个能听口令的兵!”
“我要的,是一支令下如山倒、攻必克、战必胜的铁血强军!”
“是一支能踏碎一切来犯之敌、让任何觊觎清河之鼠辈、闻我清河之名便肝胆俱裂的钢铁长城!”
“告诉我!你们——能不能做到?!”
“能!!!”
“能!!!”
“能——!!!”
五百条被热血和荣耀点燃的喉咙,爆发出足以撕裂苍穹、撼动大地的怒吼!
声浪如同实质的狂潮,冲天而起!
震散了天边最后一缕阴霾!
震得远处山林间栖息的寒鸦惊飞四散!
初升的朝阳,将这支初露峥嵘的铁军,连同他们那如同标枪般挺立、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之威势的年轻统帅,一同镀上了永恒的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