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潮裹怨】
钱塘江口的秋汛总带着股吞人的凶性。每年八月,钱塘江大潮都会裹挟着丈高的浪头拍向江岸,白花花的潮水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撞得堤岸石屑纷飞,连岸边的老樟树都被浪沫打湿了半截树干。沿岸的渔民们早已习惯了这潮汛,却没料到今年的潮水,竟裹着比浪头更烈的怨气。
山阴县东的赭山港,十几艘渔船歪歪斜斜地泊在滩涂上,船身布满了裂痕,有的甚至被潮水掀翻,桅杆断成两截。渔民周阿福蹲在船边,看着舱里泡烂的渔网和发霉的鱼干,眼圈通红 —— 这是他今年第三次被大潮毁了生计,前两次的损失还没补上,这次连过冬的粮食都被浪头卷走了。
“都是秦狗的错!”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渔民们围在港口的大榕树下,中间站着个身着青色短打的汉子,他叫吴七,是个外来的游医,近来总在渔民中走动,嘴里满是煽动的话,“秦狗占了我们楚地,不修堤坝,不管我们死活,连海神都发怒了!这大潮就是海神的警告,要我们赶走秦狗,才能有活路!”
周阿福抬头看向港口的秦军哨塔,塔上飘扬的黑色 “秦” 字旗被海风扯得猎猎作响,塔下的秦军士兵正背着弩箭来回巡查,眼神警惕地盯着渔民。他心里又恨又怕 —— 恨秦军不管潮灾,怕反抗会招来杀身之祸。
“吴先生说得对!” 一个年轻渔民喊道,“上次我去山阴县交粮,秦军小吏还故意克扣,说我们是‘蛮夷’,不配吃大秦的粮食!不如我们联合起来,把秦军赶出去,让他们也尝尝被潮水卷走的滋味!”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越来越多的渔民附和着,有的捡起地上的木棍,有的握紧了渔刀。吴七见状,从怀里掏出一面残破的楚旗,高高举起:“当年项燕将军就是在这钱塘江口大败秦军!如今楚地的‘沛公’已经在沛县起兵,只要我们拿下赭山港的秦军哨塔,卷了他们的秦旗,沛公就会派大军来支援我们!”
渔民们被他说得热血沸腾,跟着吴七朝着秦军哨塔冲去。哨塔上的秦军士兵见势不妙,立刻吹响号角,弩箭朝着人群射去。可渔民们被怨气和煽动冲昏了头脑,不顾伤亡地往前冲,有的甚至抱着石头砸向哨塔的大门。
混乱中,周阿福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他看到吴七手里的楚旗被弩箭射穿,却依旧挥舞着;看到秦军士兵的弩箭射中了身边的渔民,鲜血溅在滩涂上,很快又被涨上来的潮水冲淡。他突然觉得害怕,想要后退,却被后面的人推得更往前。
“抓住那个带头的!” 哨塔上的秦军小校大喊着,亲自带着士兵冲了下来。吴七见秦军反扑,立刻喊道:“撤!去江口的老闸口!那里有我们的人!”
渔民们跟着吴七朝着钱塘江口的老闸口跑去,秦军士兵在后紧追不舍。老闸口是个废弃的水利设施,闸板早已腐朽,只有几尊残破的石兽守在岸边。吴七带着渔民们躲进闸口的石洞里,刚喘了口气,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轰鸣 —— 钱塘江大潮来了!
“不好!是大潮!” 有渔民惊呼。众人跑到洞口一看,只见远处的江面上,一道白色的浪墙正快速推进,像一堵移动的水墙,朝着老闸口扑来。秦军士兵们见状,纷纷后退,不敢再追。
吴七却突然大笑起来:“天助我也!这大潮会帮我们卷了秦旗!让秦狗看看,这是海神的怒火!” 他指着远处哨塔上的秦旗,“等潮头过来,我们就趁乱拿下哨塔,让秦旗沉入江底!”
渔民们看着越来越近的潮头,脸上满是恐惧,却又被吴七的话勾得动了心。周阿福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那道吞人的浪墙,突然想起了去年被潮水卷走的儿子 —— 他儿子就是在一次大潮中,为了抢救渔船,被浪头拍进江里,再也没回来。他心里的恨又涌了上来,握紧了手里的渔刀。
潮头很快就到了,丈高的浪头拍在老闸口的石墙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吴七趁机喊道:“冲啊!拿下哨塔!” 渔民们跟着他冲出石洞,朝着哨塔跑去。秦军士兵们被潮水打乱了阵脚,一时竟挡不住渔民的冲击,眼看就要被突破防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 王贲带着赵佗和一队秦军赶来了!
【二: 怒涛平乱】
王贲是接到赭山港的急报赶来的。他刚处理完会稽山的残余叛军,就听说钱塘江口有渔民暴动,还冲击了秦军哨塔,立刻带着精锐赶来。快到赭山港时,就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浪头翻滚,老闸口方向人影攒动,还有隐约的喊杀声。
“加快速度!” 王贲勒紧马缰,胯下的战马嘶鸣一声,朝着老闸口疾驰而去。赵佗带着士兵们紧随其后,手里的弩箭已经上弦,随时准备射击。
靠近老闸口,王贲才看清局势:渔民们在吴七的煽动下,正疯狂地冲击秦军的防线,有的渔民甚至抱着炸药包(楚谍私造的简易火器),想要炸毁哨塔的大门。而秦军士兵们被潮水和渔民夹击,渐渐不支,哨塔上的秦旗已经被浪头打湿,猎猎作响,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断。
“放箭!瞄准带头的!” 王贲大喝一声。秦军士兵们立刻扣动弩机,羽箭如雨点般射向渔民人群。吴七见秦军援军赶到,脸色一变,想要指挥渔民撤退,却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肩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吴先生!” 渔民们见状,纷纷围了上去,想要保护吴七。王贲趁机带着士兵们冲了上去,手里的秦剑挥舞着,将挡在前面的渔民们逼退。他没有下杀手,只是将渔民们的武器打落,嘴里喊道:“都住手!大潮还没退,再在这里混战,只会被潮水卷走!”
渔民们看着王贲身后的秦军,又看了看远处依旧汹涌的潮水,渐渐停了下来。周阿福握着渔刀,看着地上受伤的吴七,又看了看王贲,心里满是犹豫 —— 他既恨秦军不管潮灾,又怕继续反抗会招来更大的灾祸。
“你们的难处,我知道。” 王贲收起秦剑,语气缓和了些,“今年的潮汛比往年大,冲毁了你们的渔船和渔网,我已经让人去调粮草和木料,会帮你们重修渔船,加固堤岸。但你们受奸人煽动,冲击秦军哨塔,这是谋逆大罪,若不是看在你们也是受害者的份上,我早就下令镇压了。”
“奸人?” 有渔民不服,“吴先生说,是秦狗不修堤坝,才让潮水毁了我们的家!”
“胡说!” 赵佗上前一步,“去年冬天,我们就派人来修过堤岸,是你们中的一些人,受了楚谍的蛊惑,故意破坏了堤岸的石料!还说什么‘修堤会得罪海神’,这才让今年的潮汛毁了港口!”
渔民们面面相觑,有的低下了头 —— 确实有渔民在去年冬天,听了吴七的话,偷偷搬走了修堤的石料,扔到了江里。周阿福也想起了这件事,心里顿时没了底气。
吴七躺在地上,见渔民们动摇,挣扎着喊道:“别听他们的!秦狗是在骗你们!等他们稳住了局面,就会把我们都抓起来,当成奴隶!” 他想要站起来,却被王贲一脚踩住了胸口,动弹不得。
“你就是楚谍的人吧?” 王贲盯着吴七,眼神冰冷,“刘邦派你来煽动渔民暴动,牵制秦军,好让他在彭城起兵,是不是?”
吴七脸色大变,却依旧嘴硬:“我不知道什么刘邦!我只是为了渔民们的活路!”
“到了现在还嘴硬!” 赵佗让人将吴七捆了起来,“带回去严加审问,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渔民们见吴七被抓,又听了王贲的话,纷纷放下了武器。王贲让人清点伤亡的渔民,又安排士兵们帮助渔民们抢救渔船和物资。“你们放心,” 王贲对渔民们说,“朝廷会解决你们的生计,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但你们要记住,楚谍的话不能信,他们只会利用你们的苦难,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后让你们白白送命。”
渔民们纷纷点头,周阿福走到王贲面前,躬身道:“将军,是我们糊涂,受了奸人的骗。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闹事了,会好好打鱼,遵守大秦的律法。”
王贲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潮退了!江里有东西!”
【三: 礁显谶语】
钱塘江大潮来得快,退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汹涌的潮水就渐渐退去,露出了江底的滩涂和礁石。渔民们和秦军士兵们都朝着江里望去,只见在老闸口下游不远处的江滩上,一尊巨大的黑色礁石正慢慢显露出来。
那礁石足有三丈高,宽约两丈,形状像一头俯卧的巨兽,表面布满了青苔和贝壳,显然在江底沉了很久。最让人震惊的是,礁石的正面,竟刻着几行醒目的大字,用朱砂涂过,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是字!上面有字!” 一个士兵喊道。王贲带着赵佗和几个士兵,小心翼翼地走到礁石旁,抬头望去 —— 那几行字是秦篆,刻得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始皇帝死而地分”。
“始皇帝死而地分……” 士兵们看到这几个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恐慌的神色。秦始皇是大秦的天子,是天下的共主,这几个字无疑是在诅咒秦始皇驾崩,大秦分裂,是妥妥的谋逆之言!
“是谁刻的?这礁石怎么会在这里?” 赵佗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愤怒。他伸手摸了摸礁石上的刻痕,刻痕还很新,显然是最近才刻上去的,不是天然形成的。
王贲没有说话,只是围着礁石仔细观察。礁石的表面除了刻字,还附着一层奇怪的泥土 —— 那泥土呈青灰色,质地细腻,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不像是江底的普通淤泥。他用手指抠了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顿时变了 —— 这是骊山陵的青膏泥!
骊山陵的青膏泥是特制的,用来密封地宫,防止渗水和盗墓,这种青膏泥只有骊山陵才有,别处根本找不到。这礁石上怎么会有骊山陵的青膏泥?难道是有人从骊山陵偷运过来的?
“将军,这泥土……” 赵佗也注意到了青膏泥,凑过来闻了闻,脸色同样变了,“是骊山陵的青膏泥!楚谍怎么会有这个?难道咸阳有内鬼?”
王贲点了点头,眼神凝重:“这绝不是巧合。楚谍故意将这刻字的礁石沉在江底,等着大潮退去后显露出来,就是为了制造恐慌,动摇民心。而这青膏泥,很可能是他们从骊山陵偷来的,目的是暗示这‘谶语’是‘天意’,是从皇陵里传出来的,让百姓们相信大秦真的要亡了。”
渔民们也围了过来,看到礁石上的刻字和王贲的神色,纷纷议论起来,有的害怕,有的疑惑,还有的被这 “谶语” 勾起了心思,小声嘀咕着 “难道大秦真的要完了”。
周阿福看着礁石上的字,心里也慌了 —— 他虽然恨秦军不管潮灾,却也不想看到天下大乱,要是大秦真的分裂了,他们这些渔民只会更惨。他忍不住问道:“将军,这…… 这字是真的吗?始皇帝真的会……”
“胡说!” 王贲厉声打断他,“这都是楚谍的阴谋!他们故意刻下这些字,就是为了煽动民心,挑起叛乱!始皇帝英明神武,大秦江山稳固,怎么会因为几句谣言就分裂?你们要是相信这些鬼话,就是中了楚谍的计!”
他转头对赵佗道:“让人把这礁石围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再派几个士兵,带着这青膏泥的样本,立刻去骊山陵,让那边的人查验,看看青膏泥是不是从陵里偷的,有没有内鬼!另外,把吴七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赵佗立刻领命,安排士兵们围住礁石,又让人去准备青膏泥样本。很快,被捆住的吴七就被带了过来,他看到礁石上的刻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王将军,你看到了吧?这是天意!始皇帝死而地分,大秦的末日就要到了!你们这些秦狗,迟早会被天下人推翻!”
【四: 膏泥溯源】
王贲没有理会吴七的叫嚣,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这礁石是怎么回事?上面的字是谁刻的?青膏泥是从哪里来的?老实交代,我可以饶你一命!”
吴七冷笑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们秦狗害死了那么多楚地百姓,我就算是死,也要看着大秦灭亡!”
“冥顽不灵!” 赵佗上前一步,拔出腰间的短刀,架在吴七的脖子上,“再不说,我就一刀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一句煽动的话!”
吴七脸色一白,却依旧嘴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会出卖沛公和兄弟们的!”
“沛公?” 王贲心中一动,“你说的沛公,就是刘邦吧?这礁石和谶语,是不是刘邦让你布置的?青膏泥是不是他从骊山陵偷来的?”
吴七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被王贲说中了要害。王贲见状,继续道:“你以为刘邦是真心为了楚地百姓吗?他不过是想利用你们的苦难,达到自己的野心!等他真的推翻了大秦,只会把你们当成棋子,用完就扔!你要是现在交代,我可以向朝廷求情,免你死罪,让你回老家种地,不用再跟着刘邦做乱臣贼子!”
吴七的心理防线渐渐松动了,他看着礁石上的刻字,又看了看王贲,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是…… 是沛公的谋士郦食其让我们做的。这礁石是我们从会稽山运来的,上面的字是郦食其带来的人刻的,青膏泥也是他送来的,说这是从骊山陵的地宫外围偷来的,让我们涂在礁石上,好让百姓们相信这是‘天意’。”
“郦食其?” 王贲皱紧眉头,“他还让你们做了什么?刘邦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郦食其说,等这‘谶语’传开后,就让我们在钱塘江口多布置些这样的礁石,再煽动周边的渔民和百越部落,一起发动叛乱,牵制秦军的主力。” 吴七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他还说,刘邦会在彭城联合六国余党,同时起兵,等拿下彭城后,就会派大军来支援我们,一起攻打咸阳。”
王贲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明白了楚谍的全盘计划 —— 他们想用 “谶语” 制造恐慌,用渔民和百越部落牵制秦军南线,再联合六国余党在北线起兵,南北夹击,推翻大秦。而骊山陵的青膏泥,就是他们用来增强 “谶语” 可信度的工具,暗示这是 “皇陵显灵”,是 “天意” 要亡秦。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王贲对赵佗道,“再派人去彭城方向侦查,看看刘邦是不是真的在准备起兵。另外,加强钱塘江口的布防,仔细搜查江底,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刻字的礁石,绝不能让楚谍的阴谋得逞。”
赵佗立刻领命,带着士兵们押走了吴七。王贲站在礁石旁,看着上面的 “始皇帝死而地分”,又看了看手里的青膏泥样本,心里满是沉重 —— 楚谍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他们不仅联络了渔民、百越部落和六国余党,还能从骊山陵偷运青膏泥,说明咸阳一定有内鬼,而且职位不低。
“将军,青膏泥样本准备好了,派人送去骊山陵吗?” 一个士兵问道。
“嗯。” 王贲点头,“让送信的人务必小心,路上可能有楚谍的埋伏。另外,把这里的情况写一份详细的奏折,快马加鞭送到洞庭湖,禀报我父亲,让他知道楚谍的阴谋,也好早做准备。”
士兵立刻去准备了。王贲望着远处的钱塘江,潮水已经完全退去,江面上恢复了平静,可他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楚地乃至整个大秦的土地上悄然酝酿。
渔民们已经散去,有的去抢救渔船,有的回家安抚家人,礁石旁只剩下秦军士兵们在守卫。王贲走到礁石前,伸出手,摸了摸上面的刻字,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心里暗暗发誓:无论楚谍的阴谋有多大,无论咸阳有多少内鬼,他都会坚守在钱塘江口,守护好大秦的南线,不让 “始皇帝死而地分” 的谣言成真,不让天下再次陷入战乱。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钱塘江面上,波光粼粼。王贲站在江岸边,腰间的秦剑在余晖下泛着寒光,身后的秦军士兵们整齐地站着,像一尊尊挺拔的石兽,守护着这片被潮水和阴谋裹挟的土地。而那尊刻着谶语的巨礁,静静地卧在江滩上,像是一个沉默的警告,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