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我推开通议厅的门,沙盘还在桌上,西门的小旗没动。王铎站在那儿,九环刀靠在桌边,眼睛盯着东南角那片坡地模型,眉头没松过。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回来了?”
“嗯。”我把腰牌放在桌上,顺手拿起折扇,“他们信了。”
王铎咧嘴一笑,缺牙的地方漏风,“我就说这招能成。北狄那帮人,打仗全靠一股蛮劲,哪懂咱们弯弯绕的心思。”
我没接话,走到沙盘前,用扇子尖把西门的小旗往里挪了一寸,“空城计只是开始。他们以为我们守东南,主力调北门,其实我们连西门都准备好了。”
王铎凑近看,“你真打算让他们进?”
“不让他们进门,怎么关门打狗?”我抬头,“但他们也不是傻子。进了城发现没人,第一反应是撤。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想撤都撤不出去。”
他盯着沙盘,手指敲着桌面,“那你打算在哪动手?”
“三百步外设拒马,两百步布弓弩手,一百步内上连环弩。”我划出三道弧线,“骑兵冲得再快,也得一步步踩进来。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已经陷在箭阵里了。”
王铎皱眉,“箭够吗?”
我摇头,“不够。库存只够两轮齐射,压不住三波冲锋。”
他一拳砸在桌上,“老子守边二十年,就没见过这么穷的军库!箭都发霉了,弓弦断了一半,拿什么跟北狄拼?”
我没说话,从怀里掏出几个金属零件,放在沙盘边上。铜色泛暗,表面有细密齿轮纹,边缘磨损严重。
王铎看了一眼,“这是啥?废铁?”
“沈无咎皇陵箭阵的机关残件。”我拆开一把普通连弩,把零件嵌进去,“拉力结构重新调频,射程能多五十步。”
他瞪眼,“你还会修这个?”
“考古的时候天天拆古董。”我拧紧最后一颗卡榫,“死人留下的东西,总比活人给的靠谱。”
王铎抓起改装后的连弩翻来覆去地看,“真能行?”
“试试就知道。”我走向校场。
晨光刚照到靶场,几个工匠已经等在那儿。我把连弩交给他们,指着二百五十步外的铁甲靶,“拉满,三连发。”
工匠试了三次,箭矢破空而出,钉进铁甲,尾羽还在抖。
王铎跑过去拔箭,回来时脸都红了,“这力道……比咱们现役的强了不止一截!”
“射程提升,密度也能加大。”我接过连弩,“原来十支箭覆盖的范围,现在五支就能做到。省下来的箭,够撑四轮齐射。”
他猛地拍我肩膀,“好小子!你这是给边关造了个新牙口!”
“别高兴太早。”我把连弩递回去,“马上组织工匠拆解仿制,今晚必须做出二十架。明天申时前,我要看到西门、南门、北门各布三重箭阵。”
王铎点头,“我亲自盯。”
“还有,拒马要斜插三排,间距按三步一组。骑兵撞上来,第一排倒,第二排钩腿,第三排直接掀马。”我比划着,“告诉士兵,不要急着放箭。等敌骑冲过第一拒马再动手。”
“为啥?”
“让他们觉得自己快成了。”我合上扇子,“人一得意,就容易往前挤。挤多了,就成了活靶子。”
王铎哈哈大笑,“你这心肠,比北狄的狼还黑!”
“不是我黑。”我看着远处城墙,“是他们自己贪。”
他收了笑,低声问:“万一他们不来西门呢?”
“会来的。”我从袖子里抽出那封假信,“我们放出去的消息是‘王将军叛变,申时开西门迎大军’。北狄现在最信的就是这种便宜事。”
“可要是他们多派斥候查探……”
“昨晚我已经清过一轮。”我淡淡地说,“现在营里剩下的,都是等着捡便宜的。”
王铎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信?”
“我不知道。”我转头看他,“但我知道,人一旦闻到腥味,就不会再想退路。”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点头,“行,听你的。”
我们走回议事厅,工匠已经带着图纸来了。我铺开羊皮地图,开始标点。
“西门为主阵,布连环弩六十架,分三层轮射。”我用炭笔画圈,“南门虚设旌旗,留少量弓手做佯动。北门堆粮草车,制造主力驻防假象。”
王铎在一旁记下,突然抬头,“东门呢?”
“不开。”我说,“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也是他们的死路。”
他放下笔,“要是他们真打东南角呢?按原计划,那边只有轻防。”
“那就让他们打。”我抬眼,“打得越狠,越说明我们‘中计’了。等他们主力耗在那儿,西门这边正好关门。”
王铎搓着手,“这一招,够狠。”
“不狠,留不住人命。”我继续画图,“传令下去,所有士兵今夜换装,甲衣内衬加棉垫。北狄喜欢用重箭破甲,软层能卸力。”
“还有,”我顿了顿,“让伙房多煮姜汤,夜里站岗的轮流喝。风大,别还没开战先冻倒一片。”
王铎应了,转身要走,又停下,“楚昭。”
“说。”
“你这一晚没睡,真扛得住?”
我摸了摸额头,有点烫,但不明显,“死不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走出去叫人。
我坐在桌前,继续画弩阵分布。炭笔划过羊皮,发出沙沙声。外面传来工匠搬运木料的声音,还有士兵列队的脚步。
沙盘上的小旗又被动了。王铎让人把西门的旗换成红色,代表主战区。
我伸手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它正对西方。
太阳升到头顶时,第一批改装连弩送来了。我亲自试射,箭矢飞出二百六十步,钉进土墙半尺深。
工匠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组装。我拆开一架,一边演示一边讲机括原理。
“这里卡榫要斜切,不然受力不均。”我指着零件,“齿轮咬合不能太紧,滑动才有速度。”
一个老匠人蹲在地上比划,“要是加个弹簧片,反弹会不会更快?”
我看了他一眼,“可以试试。”
他咧嘴笑了,“我就说读书人脑子灵。”
中午饭送来,我没吃,只喝了碗热汤。王铎端着饭盒坐过来,“谢小姐派人来问,你昨夜回没回来。”
“说了什么?”
“我说你在忙军务。”他扒了一口饭,“她没多问,就是让人送了件厚披风。”
我点点头,没说话。
王铎嚼着肉干,“你们俩……”
“闭嘴吃饭。”我打断他。
他嘿嘿笑了两声,低头继续吃。
下午,第二批连弩完成。我让士兵演练三段轮射:前排射,中排拉,后排装。节奏慢慢加快,到最后几乎无缝衔接。
王铎站在高台上看,下来时满脸兴奋,“这速度,比原先快三倍!”
“还不够。”我说,“实战时压力更大,动作会变形。今晚加练两轮夜射。”
“你真是要把人累死。”
“不死人,才能赢。”我收起图纸,“另外,把城内民宅腾出十间,设临时医馆。准备好金创药、夹板、烧酒。伤员第一时间转运,别堆在城墙上碍事。”
王铎记下,“都听你的。”
快到傍晚时,最后一组工匠交工。总共七十三架改装连弩,全部验收合格。
我让人全部运往西门,按预定位置布阵。又检查了一遍拒马间距和隐蔽坑洞。
回到议事厅,王铎递来一碗药,“军医熬的,提神的。”
我接过喝了,苦得皱眉。
他笑,“比毒药强吧?”
“差不多。”我把碗放下,“通知各部,今夜子时换岗,按新阵型就位。灯火照常,炊烟不断,该喝酒喝酒,该赌钱赌钱。”
“演戏啊?”他挑眉。
“演给看得见的人看。”我站起身,“我们要让他们觉得,这座城,还是那个守备松散的老边关。”
王铎拱手,“明白。”
他刚要走,我又叫住他。
“王将军。”
“咋了?”
“等仗打完,我想去看看皇后当年走过的路。”
他一愣,随即点头,“好。我带你去。”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走出去,门关上。
我坐回沙盘前,拿起那把折扇。扇骨上沾的血已经干了,颜色发黑。
我用指甲刮了刮,没刮掉。
外面传来更鼓声,天快黑了。
我翻开新一张羊皮纸,开始画西门箭阵的细节分布图。
炭笔刚落下,门又被推开。
王铎冲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箭。
“刚从城外捡的!”他声音发紧,“箭头上刻着字——‘明日申时,踏平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