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黑透,我披上那件从北狄俘虏身上扒下来的皮袄,把帽子拉低,遮住半张脸。风刮得紧,吹得营外旗子啪啪响。我摸了摸腰间的折扇,又检查了一遍怀里的银锭——一共六块,每块都刻着“北市通行”四个小字,是前两天让城中铁匠连夜赶工的。
这玩意儿在北狄商队里能当硬通货使。
我沿着沟坎往敌营绕,避开巡逻骑兵的路线。王铎的人早就探过,北狄今晚扎营在东南三里外的坡地,主营靠南,斥候队驻在西边一片乱石滩旁,专门负责明日攻城时带路。
我要找的就是这群人。
接近营地时,我蹲在一处塌了半边的土墙后头,看见两个守夜的兵正围着火堆烤肉。他们说话带着浓重口音,但我听懂了大概意思:换岗还有一炷香时间,现在正是最松的时候。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朝营门走去。
一个守兵拦住我,手里长矛一横。我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递过去:“兄弟辛苦,买碗酒喝。”
他接过银锭,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用牙咬了下边角,咧嘴笑了:“成色不错。”
我把剩下五块全亮出来:“都在这儿,够不够换顿热酒?押货迷路了,冻得快断气。”
另一个兵听见动静也凑过来,见银子多,立刻招呼我进帐。帐篷不大,里面挤着四五个斥候,个个胡子拉碴,脸上风霜刻得深。我坐下就倒了一碗酒,一口干了,呛得直咳嗽。他们哈哈大笑,说我像个真胡商。
酒过三巡,我开始慢慢把银锭往火堆里扔。
“试试纯不纯!”我笑着说,“我们那边都这么验。”
银子烧红的一瞬,火光映得整个帐篷亮堂起来。那些兵看得起劲,纷纷围上来。我趁机用折扇煽风,火苗蹿得更高。趁着混乱,我把事先藏在袖子里的药粉抖进酒壶。
这药是从军医那儿顺来的,无色无味,喝多了只会昏睡,不会吐血抽搐惹人怀疑。
半个时辰后,几个兵脑袋一点一点,话也说不利索了。那个左耳缺了半截的头领还强撑着,但眼神已经发散。我主动给他倒了最后一杯:“敬你,带兵不容易。”
他咕咚灌下去,没撑多久就趴在桌上不动了。
我等了片刻,确认没人醒着,迅速脱下他的衣服穿上,把腰牌摘下来塞进怀里。他又矮又壮,这身衣裳勒得我肩膀发紧,但好在样式对。
我在他随身的皮袋里翻出一封密信,打开扫了一眼——果然是进攻计划,主攻方向是东南角,时间是明日申时。和我们那张空白信里浮现的内容一致。
看来裴仲渊和北狄确实串通好了。
我把原信收好,从自己怀里取出另一封提前写好的假信。纸是旧的,熏过烟,看起来像存了好几天。上面写着:“边关守将已叛,申时开西门迎大军入城。”印泥仿的是王铎副将的私印,笔迹我也照着练了两遍,差不到哪儿去。
我把这封信塞进皮袋最底层,盖上几块干粮布条压住。
做完这些,我最后看了眼这群醉倒的兵,转身掀帘出去。
外面风更大了。我低着头往回走,绕开主营区,专挑荒地走。离城还有两里地时,我忽然察觉身后有动静。
不是马蹄声,也不是脚步。
是草被踩断的声音,很轻,但连续不断。
我停下,假装系鞋带,眼角余光往后扫——月光被云挡着,看不清人脸,但能辨出一个人影贴着沟沿跟了过来。
我继续往前走,速度放慢。等走到一处塌陷的地窖口,我猛地拐进去,顺势蹲下,手按在折扇上。
那人影也停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
“你腰间折扇露出来了。”声音压得很低,但我一听就知道是谁。
谢琬。
我冷笑一声:“谁让你跟来?想给北狄当活靶?”
她没答话,站在洞口,手里端着一把短弩,指向前方黑暗。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一把抓住她手腕,把她拽进来。地窖底下全是碎砖烂木,我们俩撞在一起,她差点叫出声,被我用手掌捂住了嘴。
她瞪我,眼里有怒意。
我摇头,示意别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三骑巡逻兵从上面掠过,火把晃了几下,照见地窖边缘的杂草,没发现我们。
等他们走远,我松开手。
谢琬立刻甩开我:“你干什么捂我嘴!”
“不然你现在已经在北狄大营跳舞了。”我爬起来,拍拍灰,“回去。”
“我是来接应你的。”她低声说,“万一你出不来呢?”
“我没让你负责我的命。”我检查了下腰牌还在不在,确定没丢。
她突然伸手,塞了个东西到我手里。
是火折。
“要是走散了,点一下。”她说,“别让我找不到你。”
我没吭声,把火折揣进内袋。
外面彻底安静了。我先爬出去,左右看了看,确认安全,回头朝她伸出手。
她迟疑了一下,把手放上来。
我用力一拉,她站起来,脚下一滑,整个人撞进我怀里。我没躲,也没扶,就站着让她靠着。
她很快站稳,退开一步。
“回去吧。”我说,“戏才刚开始唱。”
她点点头,跟在我后面走。
回城的路上我们都沉默。快到暗道口时,我停下。
“下次别擅自行动。”我说,“你要是在这儿出了事,王铎能拿刀劈了我。”
“那你怕不怕?”她问。
“怕。”我说,“怕你蠢死。”
她哼了一声:“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拉我?”
我没回答。
前面就是城墙下的隐蔽入口,守兵看到暗号就把门拉开一条缝。我们一前一后钻进去,重新回到城内。
天还没亮。
我沿着巷子往议事厅走,谢琬跟着。到了门口,她忽然叫住我。
“楚昭。”
我回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信这种假信?”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人一旦觉得占了便宜,就会贪心。”
她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那你现在去干嘛?”
“睡觉。”我说,“明天还得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来:“你衣服上有酒味。”
“嗯。”
“洗了再睡。”她说完,快步走了。
我站在原地,闻了闻袖子——确实一股劣酒混着汗臭。
算了,反正也没人会闻我。
我推开议事厅的门,屋里灯还亮着。沙盘摆在中间,西门的位置我让人插了面小旗,现在已经被挪到了显眼处。
我走过去,把腰牌放在桌上,顺手拿起折扇。
手指碰到扇骨时,才发现上面沾了点血。
不知是那斥候擦破的嘴角,还是我自己蹭的。
我用袖子擦了下,把扇子合上。
外面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我坐下来,闭上眼。
再睁眼,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