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使团的西行,虽未达成友好通商的初衷,却如同一根探针,清晰地触碰到了野牛部落联盟的边界与底线。
奔马酋长划下的那条无形界线,以及其联盟内部隐隐传来的敌意,让新常山的高层意识到,向西的扩张,将面临与征服山地部落截然不同的挑战。
“野牛部落,地广人稀,以牧猎为生,逐水草而居。其民悍勇,擅骑射,来去如风。若与之野战,我步兵虽利,恐难追及,易被其疲扰。”史柱在军议上,根据使团带回的情报分析道,眉头紧锁。
他习惯了列阵而战,对于这种高度机动的游牧战术,感到有些棘手。
甘晟则从后勤角度提出担忧:“其地远离大河主干,我‘铁牛’舰队难以深入。陆路运输,漫长且易受袭击,补给线将是软肋。”
年轻气盛的马谡,因上次出使失误而憋着一股劲,此刻再次请缨:“世子,军师!游牧之族,虽恃马力,然其部落分散,难以持久。我可遣精骑,效仿霍骠骑旧事,长途奔袭,直捣其王庭,擒杀奔马,则余众必溃!”
“不可!”成公英立刻否定,“我军骑兵初建,数量有限,且不熟悉彼方地理气候。孤军深入,一旦有失,全军覆没不说,更将极大助长敌人士气,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向一直沉默思索的赵广,“世子,老臣以为,对此类敌人,强攻不如智取,刀剑不如盐铁。”
赵广目光一闪:“军师请详言之。”
成公英走到地图前,指着野牛部落联盟的势力范围:“彼辈虽称联盟,然各部必有亲疏远近,利益纷争。其赖以生存者,乃牛羊马匹。”
“然,我观其营地,虽规模宏大,却未见大规模煮盐、冶铁之迹象。盐乃生命必需,铁器可大幅提升其狩猎、战斗乃至生活之效。此二者,恰是我所长,彼所短!”
徐越接过话头:“军师之意,是以商制之?纵然那奔马酋长限制交易,我亦可设法将盐铁之物,流通至其联盟内部?”
“正是!”成公英捻须微笑,“彼既划界,我便不越界大军压境。然,商队如水流,无孔不入。”
“我可组建数支精干的‘武装商队’,以我汉家精美布帛、瓷器为表,以盐、铁(尤其是小刀、箭头、针等小件铁器)为里,不直接进入其核心区域,而是活跃于其联盟边缘,与那些实力较弱、或与奔马并非一心的小部落进行交易。”
他继续阐述其策略:“盐铁之利,无人可拒。一旦这些小部落尝到甜头,必然对我商队产生依赖。届时,我便可抬高价格,或要求以马匹、皮革、乃至情报作为交换。久而久之,这些小部落与核心部落的利益便会产生分歧。”
“奔马若强行禁止,则内部生怨;若放任不管,则我之影响力如同蔓草,悄然蔓延。此乃‘盐铁为矛’,攻心为上。”
“妙啊!”蒋琬赞道,“此策若能成功,不仅可分化瓦解其联盟,更能以彼之资源,补我之所需。我等正缺良马,若能用盐铁换得,则可加速我军骑兵建设!”
赵广听完,心中豁然开朗。这正符合皇帝“深耕”与“羁縻”的旨意,又能有效应对当前局面。
他当即决策:“便依军师之策!徐相、蒋先生,烦请遴选精干商贾,筹备货物,尤其注意盐铁之物的包装与拆分,便于携带和交易。史柱将军,从军中及归附部落中挑选善于骑射、通晓夷情之人,组成护卫,由……夏侯兰将军统一调度训练,确保商队安全与机动。”
他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马谡,略一沉吟:“马谡。”
“末将在!”马谡精神一振。
“此次组建武装商队,渗透贸易,关系重大,非仅逞勇力可成。命你为夏侯兰将军副手,参与此事。需谨记前次教训,多听多看,学习与诸部周旋之道,一切行动,听从夏侯将军号令!”
“末将……遵命!”马谡虽觉未能独当一面,但能参与此策,亦是机会,连忙领命。
接下来的数月,新常山内外忙碌起来。工坊加紧生产小件铁器和压缩盐块;市集征集优质的布帛、瓷器;夏侯兰与马谡则从汉军和归附的“风语者”等部落中挑选人员,训练他们如何在草原环境下警戒、联络、以及进行小规模骑兵对抗。
首批三支武装商队,每队由数十名护卫和十数名通译、商贾组成,驮着货物,如同谨慎的溪流,从平虏寨和定南堡出发,分别驶向野牛原的北部、中部和南部边缘。
果不其然,盐和铁器的诱惑是巨大的。尽管奔马酋长有禁令,但面对送到眼前的必需品,那些边缘部落的酋长很难抗拒。
交易在隐秘或半公开的情况下进行着。汉人的盐块雪白纯净,远胜他们自己熬制的苦盐;汉人的小刀锋利无比,切割皮革、处理猎物事半功倍。
消息如同草原上的风,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边缘部落开始暗中与汉人商队接触。汉商队遵循指令,交易公平(至少在初期),态度友善,与奔马酋长麾下战士的倨傲形成对比。一些关于汉人“富有而慷慨”的传言,开始在某些部落中流传。
当然,冲突也时有发生。忠于奔马酋长的巡逻队曾试图拦截商队,爆发了几次小规模战斗。汉军护卫凭借强弩和精良甲胄,在夏侯兰的指挥下,屡次击退追兵,但也付出了伤亡代价。
马谡在一次掩护商队撤退的战斗中,亲自断后,箭无虚发,展现了出色的骑射技巧,也让他在商队护卫中初步建立了威信。
奔马酋长察觉到了这股无形的侵蚀,他试图加强控制,惩罚与汉人交易的部落,却引起了更大的不满和暗中抵制。联盟内部,关于是否应该与汉人建立更正式贸易关系的争论,愈发激烈。
“盐铁为矛”的策略,初显锋芒。它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冲天的烽火,却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野牛原的力量格局。
赵广坐镇新常山,看着夏侯兰发回的、记录着交易数量、换取马匹数量以及各部态度的密报,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帝国的深耕之犁,正以一种新的方式,破开西部草原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