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颁布的严刑峻法与举报重赏,如同在暗流涌动的黄金利益泥潭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一时间,金山谷矿区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公开的盗采行为几乎绝迹。
然而,赵广与成公英都清楚,真正的蠹虫往往隐藏得更深,那悄然滋生的走私链条,绝不会因一纸法令而轻易断绝。
帝国监察使王重,这位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只是默默记录王国运作的官员,此刻的作用凸显出来。
他并非明汉王府的属官,直接对神都皇帝负责,拥有独立核查与密奏之权。在得到赵广的默许与支持后,王重启动了他自己的调查网络。
与此同时,负责内陆屯田区仓储与护卫的张白骑,也加强了对各屯田点物资流动,尤其是与矿区有往来的车辆、人员的盘查。他出身底层,对种种鬼蜮伎俩有着天然的敏感。
线索,最先是从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环节浮出水面的。
一名在平虏寨市集经营皮货的汉人小商人,因酒后失言,炫耀自己很快就能“发大财,回神州买田置地”。
这话被张白骑麾下混迹市井的暗桩听去,报了上来。一个寻常皮货商,在开拓初期,何来如此巨财?张白骑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命人暗中盯紧。
几乎同时,王重那边也从账目上发现了蹊跷。矿区运往新常山铸币工坊的金砂数量,与工坊实际收到的数量,在近几个月内出现了一些微小但持续性的差异。
差异不大,分散在多次运输中,若非王重带着帝国户部官员特有的精细去核对,极易被忽略。而负责押运这批物资的,恰恰是隶属于史柱麾下、一位名叫吴淼的军需官。
吴淼,并非显赫将领,却是史柱的老部下,做事一向稳妥,才被委以后勤重任。他的嫌疑,让史柱感到脸上无光,又惊又怒。
“世子,王监察!吴淼跟随末将多年,向来谨慎,此事……是否核查清楚?”史柱面色难看地向赵广和王重求证。
王重面无表情,递上一份密报:“史将军,非是王某针对谁。根据核查,与那皮货商过往从密的,正是吴淼妻弟。而近日,那皮货商暗中收购的,并非只有皮货,还有数匹驮兽,以及……足以溶解金砂的‘王水’原料。”
张白骑也带来了他的发现:“末将的人盯了那皮货商几日,发现他手下的伙计,曾夜间与一队打着运输废弃矿渣旗号的车队接触。而那车队,正是吴淼麾下负责处理矿区废料的分队。”
线索渐渐汇聚,指向了吴淼。他利用职务之便,在运输途中少量多次地窃取金砂,然后通过处理废料的车队夹带出矿区,交由其妻弟联系的皮货商进行处理(用王水初步提纯,混入皮货或废料中),再设法运出明洲。
“好一个监守自盗!”赵广脸色铁青,一股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怒火在胸中燃烧。更令他心惊的是,此事暴露出的,是制度上的漏洞和基层军官在巨大诱惑面前的堕落。
“立刻拿下吴淼及其所有涉案亲族、同伙!查封那皮货商所有货物及仓库!”赵广下令,声音冰冷。
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吴淼还在军需官帐中处理文书,便被王双亲自带人拿下。其妻弟、皮货商以及废料车队的几名核心成员也相继落网。
在皮货商的仓库地下,搜出了尚未运走的、掺有金粉的奇特“皮料”和几罐刺鼻的王水。
人赃并获,吴淼面对铁证,面如死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他痛哭流涕,言及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看着黄金如山,便想为子孙谋些富贵。
案件审理清楚,如何处置却成了难题。吴淼是老兵,颇有战功,且牵扯到史柱的颜面。有人建议念其初犯,功过相抵,流放了事。
赵广召集成公英、徐越、王重、史柱、张白骑等人议事。
史柱率先出列,单膝跪地,满脸愧悔:“世子!末将御下不严,竟出此等蠹虫,甘受军法处置!”他心中既痛恨吴淼不争气,又感到深深的挫败。
赵广扶起史柱:“史将军请起,吴淼之罪,非你之过。然,此案如何处置,关乎我明汉王国法度之威严,人心之向背。”
成公英肃然道:“世子,黄金乃国之重器,盗掘走私,形同叛国。吴淼身为军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若因其旧功而宽宥,则法令废弛,日后何以约束众人?何以震慑后来者?必须严惩,以正视听!”
王重亦道:“下官附议。陛下设立监察,正在于此。若此等重罪尚可宽免,则监察形同虚设,下官亦无颜面对陛下。”
徐越从民政角度考虑:“民心如水。若百姓见官吏盗金而轻罚,则必生怨望,视法令如无物,长久以往,国将不国。”
张白骑更是直接:“末将以为,当依新令,明正典刑!让所有人都看看,碰触黄金红线之下场!”
众人的意见趋于一致。赵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裁决:“吴淼,身为军官,监守自盗,勾结商人,走私金砂,罪证确凿,依律……斩立决!”
“其妻弟、皮货商等主犯,一同处斩!家产抄没!其余从犯,视情节轻重,或流放苦役,或革职鞭刑。此案判决,明发各处,以儆效尤!”
判决下达,在新常山城外的刑场,吴淼等主犯被公开处决。血淋淋的人头悬挂起来,再次警示着所有人。
同时,赵广根据此案暴露出的问题,与徐越、王重等人商议,进一步完善了金矿管理制度:实行运输环节多人互相监督、定期轮换;严格废料处理流程,引入监察使派人随机抽查;提高矿工和押运人员的基本待遇和立功受赏机会,从源头减少犯罪动机。
吴淼案如同一场及时的风暴,虽然带来了短暂的阵痛和警示,却也涤荡了污浊,让新生的明汉王国肌体更加健康。
经此一事,赵广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治理一个不断扩张的王国,不仅需要勇气和智慧,更需要铁一般的律法和对人性贪婪的清醒认知。
王国的深耕之路,在法与血的洗礼中,继续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