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驶离了西域最后一片戈壁,踏上了官道。
车轮的节奏变得平稳规律,但车厢内的氛围却并未因此有丝毫消融。
允堂蜷缩在角落的软垫里,没有碰那些食物和水。
体内的“鬼藤枯”之毒失去了“续命散”的强行支撑开始更猛烈地反扑。
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唯有心口处,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生命的存在,以及东远死去时那冰冷的触感。
允堂闭着眼,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交替折磨下浮沉。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只有东远最后那句“抱歉”和南烁冰冷的声音——“是你害死了他”——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南烁始终闭目端坐,玄色的衣袍纹丝不动,只有偶尔掠过允堂苍白脸庞的目光,泄露出一丝情绪。
没有再强迫允堂进食,也没有出言安抚,只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掌控着一切,包括允堂摇摇欲坠的生命。
天色渐亮,灰白的光线透过车帘的缝隙渗入,驱散了车厢内一部分的黑暗。
一路上不知行驶了多久。
到了城门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传来张敬轩刻意压低却难掩凝重的声音。“陛下,前方……是长春宫的人。”
长安宫!
蜷缩着的允堂身体僵硬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半拍。他没有睁眼,但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
南烁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沉的寒意。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望去。
官道前方,一队身着宫中服饰的内侍和护卫肃然而立,为首一人,赫然是长安宫的总管太监福安。
他们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福安见到马车,立刻快步上前,跪倒在地。
“奴才叩见陛下!娘娘听闻陛下回銮,特命奴才在此迎候,并……恳请陛下,允准娘娘见十五殿下一面。”
车厢内,允堂的心脏猛地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南烁看着跪在地上的福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知道那个女人的心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福安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良久,南烁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她倒是有心了。”
南烁没有说准,也没有说不准。
福安不敢多问,只能更深的俯下身子。“陛下舟车劳顿,娘娘已在宫中备好……”
“回宫。”南烁打断了他,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马车重新启动,越过长安宫前来迎候的队伍,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重华宫的方向驶去。
允堂在车厢内,听着外面马蹄声和车轮声再次响起,听着长安宫那些人被远远抛在身后,他紧紧咬住了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
别人……连见他一面,都不能吗?他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重华宫,紫辰殿。
马车直接驶入了宫门,在森严的守卫注视下,停在了大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张敬轩上前打开车门,南烁率先下车,玄色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冷硬。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张敬贤吩咐了一句。
“带他去暖阁,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张敬贤领命,然后小心地看向车厢内。
允堂依旧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敬贤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十五殿下,请下车。”
允堂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因为长时间的紧闭和体内的毒素,显得有些涣散,但在接触到外面明亮光线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看了一眼车外熟悉的宫殿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允堂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试图自己下车,但双脚刚一沾地,便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软倒。
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是张敬贤。
允堂触电般地想要甩开,但他此刻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张敬贤避开了他的目光。“殿下,得罪了。”随后半扶半架着允堂,向着紫辰殿一侧的暖阁走去。
南烁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负手而立,看着张敬贤将那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影带入偏殿,消失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后。
目光深沉难测,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此刻在想什么。
暖阁内所有的陈设不变,一尘不染带着久无人居的清冷。
窗户被厚厚的帘幔遮住,只有些许光线透入,显得格外昏暗。
张敬贤将允堂扶到榻边坐下,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门外传来了落锁的清脆声响。
允堂坐在冰冷的榻沿,听着那落锁的声音,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弧度。
果然……还是关锁。
他环顾着这间熟悉的屋子,小时候顽皮,没少被罚跪在这里。如今,物是人非,他从一个受罚的皇子变成了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体内的寒意一阵阵涌上,允堂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用手去捂住嘴,摊开掌心,是一抹刺目的暗红。
南烁将他囚禁于此,是想等他毒发身亡,彻底清除他这个麻烦?还是……另有打算?
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他手上的那颗解药就是了。
允堂躺倒在榻上,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锦被里。
现在,只剩下等待。
等待毒素最终吞噬他的生命,或者,等待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给予他最后的“裁决”。
殿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再次推开。
一道明黄色威严的身影,逆着光站在了门口。
南烁去而复返,他独自一人,缓缓步入了这间昏暗的偏殿。目光落在榻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允堂没有动,没有睁开眼睛。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南烁走到榻边,停下脚步。
没有说话,只是站那静静地看着允堂,看着他苍白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头。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告诉朕,‘鬼藤枯’之毒,是谁给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