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颠簸前行,车轮碾压沙石的单调声响,成了车厢里唯一的伴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张敬贤压低的声音。“陛下,食物准备好了。”
闭目养神的南烁缓缓睁开眼,声音平稳。“拿进来。”
马车门被轻轻拉开,张敬轩低着头,双手托着一个木质食盘躬身进来。
盘子里是简单的烤肉、面饼和一壶清水。他动作轻缓地将食物放在车厢中央的小几上,不敢多看榻上的允堂一眼,便迅速退了出去,重新关紧了车门。
“吃。”南烁的目光落在食盘上,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允堂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南烁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车厢内的空气变冷。
半晌,允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映着昏黄的灯光,却深不见底。
视线落在那些还冒着微弱热气的食物上。
允堂撑着虚软的身体慢慢坐直,动作间迟缓,伸出手拿起那双乌木筷子,指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允堂没有去夹食物,而是用筷子尖,一下一下缓慢地拨弄着那块烤得焦黄的羊肉,像是在检查什么可疑的东西。
接着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南烁。
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讥诮和恶意的嗤笑。
“陛下,这……不会下毒了吧?”筷子尖在肉块上轻轻一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自暴自弃。“没毒的话……我可不吃。”
话音落下,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南烁脸上的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但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阴翳下去,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积郁的浓云,暗沉得可怕。
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收拢。
“吃完休息。我们得赶路回京。”
这近乎无视的回应,似乎更加刺激了允堂。让他脸上的讥笑更深了,带上癫狂。
允堂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盯南烁。
“要不……陛下您先试试?”允堂歪了歪头,眼神天真又残忍,像是在提议一个有趣的游戏。“我怕……毒不够。”
“轰!”
马车外,正凝神警戒、将车内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张敬贤和张敬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内衫。
两人隔空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小殿下!别说了!求您别说了!两人在心中疯狂呐喊,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湿滑的冷汗。
他们跟随南烁多年,太清楚陛下此刻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允堂这般肆无忌惮的挑衅,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点燃陛下这座活火山!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南烁终于抬起了眼帘,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足以将人冻僵的冰冷,直直地射向允堂。
允堂毫不退缩地迎视着,尽管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快意。
他在赌,赌这个冷酷的帝王会不会真的杀了他,或者,会不会被他激怒,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你很想死?”
允堂瞳孔微缩,但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依旧倔强地维持着。
南烁的身体微微前倾,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灯光下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将允堂完全笼罩。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允堂所有的伪装和脆弱。
“还是你觉得,用这种方式激怒朕,就能改变什么?就能让他活过来?”
“他”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了允堂的心脏最深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那强装的镇定和讥诮瞬间碎裂,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
南烁看着他崩溃的表情,眼中没有任何怜悯。
“收起你这寻死的把戏。你的命,现在由不得你做主。”
说完,他不再看允堂,重新靠回车厢壁,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他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东西吃了。”
允堂僵在原地,看着重新闭目养神的南烁,看着小几上那渐渐失去热气的食物,想起东远最后那句“抱歉”和缓缓闭上的眼睛……
再也没有力气去挑衅,像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颓然地瘫软在榻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兽皮里。
马车外,张敬贤和张敬轩听着里面终于平息下去的动静,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小殿下还活着,陛下也没有真正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