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老王家饭馆”的油布帘被风掀得哗啦响,四碗葱花面冒着热气,碗沿沾着星星点点的辣椒油。
聂明宇没动筷子,指尖捏着一个暗绿色的“南洋”烟盒,烟标上“香港制造”的小字被他摩挲得发亮。
他想起来这个烟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了。
去年他跑南方货运时,在京海码头的仓库里见过一整箱,是陈泰垄断的走私货,连包装的油纸味都一模一样。
“这烟是陈泰的,”聂明宇把烟盒往桌中间一推,指腹敲了敲烟标
“整个汉东就他能拿到香港过来的私烟,码头的装卸工都知道,‘泰叔的货,碰不得也抢不得’。你爸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没很你提过这茬?”
郭小鹏立刻抬眼,筷子顿在碗里,语气里带着点干部子弟的警惕,却又藏着点掩不住的关心:
“我爸说陈泰‘手眼通天,底线模糊’,还让我离跟他打交道的人远点。
你倒好,不光打交道,怕是连他的货运渠道都摸熟了吧?别哪天栽进去,我可不会跟我家老头子求情捞你。”
聂明宇嗤笑一声,夹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
“还用得着你郭大少关心我?还是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明白吧。
总比你上次调研,把‘孤鹰岭油松’认成‘落叶松’,被李教授当着全系的面怼得脸通红强。
我跟陈泰打交道,不过是运建材时顺道递过两回烟,倒是你,连‘调研目的’都快说不圆了,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着,陆泽却没插话,只朝祁同伟递了个眼神。
祁同伟立刻会意,端着面碗凑到正在揉面的老板身边,脸上堆着农村娃特有的憨厚笑:
“王老板,您这面真筋道!我跟同学来调研植物,听村里人说最近夜里有大卡车往山里跑,您见过没?”
老板揉面的手猛地顿了下,面团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
他飞快地往门口瞟了一眼,见没人,才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着祁同伟的耳朵:
“见过!前两晚还过了三辆,都盖着黑帆布,车斗里好像装着铁桶,路过时能闻着股刺鼻的怪味,不像好东西。”
说着往镇政府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王镇长还特意跟我打招呼,让我‘别多问,别多嘴’,说‘是林区的重要物资’,哪有半夜运‘重要物资’还遮遮掩掩的?”
“那您知道卡车往哪开吗?是不是护林站方向?”祁同伟追问,眼睛亮了亮。
老板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面团“啪”地掉在案板上,转身就往后厨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别问了!”
后厨的门被他关得死死的,连揉面的声音都停了。那慌张的模样,显然是知道更多内情,却被吓得不敢多说。
祁同伟回到桌前,把老板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郭小鹏立刻掏出那本抄到半夜的调研笔记本,在“护林站”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又在“铁桶、刺鼻味”下面画了横线:
“肯定有问题!刺鼻味说不定是化学残留,跟我上次采样时闻到的一样!”
“现在不是猜的时候,得联系陈泰的人问问,”聂明宇放下筷子,掏出块手帕擦了擦嘴
“这些人冒他的名运货,还可能涉毒,他不可能不管。毕竟,陈泰最忌讳别人毁他的规矩,更怕被牵连进毒品案里。”
“可这饭馆人多嘴杂,镇口的公用电话也肯定有人盯,怎么联系?”
陆泽皱了皱眉,看向窗外,镇口的老槐树下,两个穿林业站制服的人正往这边瞟,显然是在盯梢。
郭小鹏这时突然拍了下大腿,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到记地址的那页:
“我爸来之前跟我说,镇政法委的张主任是他的老下属,就在镇政府旁边的综治办办公,他家有私人电话,是政法委的专线,安全得很!
张主任还说,要是我在这儿遇到麻烦,找他准没错,没人敢动政法委的人!”
“哟,你这‘官二代’总算派上点用场了,”聂明宇挑眉,却率先站起身
“走,别耽误时间。陈泰的人要是知道涉毒,说不定能给咱们提供点线索,至少能摸清那些卡车的去向。”
郭小鹏没反驳,跟着站起来,把笔记本小心地塞进怀里。他虽嘴硬,却也知道这事得靠稳妥的线路,不能冒险。
祁同伟赶紧把剩下的半碗面扒完,抓起桌上的玉米饼跟上去,嘴里还念叨着:“张主任要是能帮忙,咱们就能查清楚铁桶里装的是什么了!”
四人绕着镇政府的后墙走,避开了门口盯梢的林业站人员。
综治办是栋刷着红漆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汉东县综治维稳办公室”的木牌,张主任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报纸,见郭小鹏来,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小鹏啊!你爸上周还跟我打电话,说让我多照看着你!快进来,外面风大,我刚泡了热茶!”
进了里屋,张主任给四人倒上热茶,郭小鹏开门见山:
“张叔,我们想借您家的电话用用,联系个人,问点跟孤鹰岭有关的事。外面的电话不安全,怕被人监听。”
“放心用!”张主任指着里屋墙角的红色电话机,语气肯定
“说来也是惭愧,王镇长是本地势力,各方面根深蒂固,我能力不足,打破不了这层网。
不过你放心,这是政法委的专线,除了系统内的人,没人能碰!你们尽管打,我能帮忙的地方绝不含糊!”
聂明宇接过电话,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陈泰在汉东的联络员阿坤的号码。
他指尖按在拨号盘上,顿了顿,才缓缓拨出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喂?哪位?”
“阿坤,我是聂明宇,”聂明宇刻意压低声音,“问你个事,最近有没有人冒陈泰的名,往京海运铁桶装的货?路线是孤鹰岭这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阿坤的声音瞬间变了:
“聂少?泰叔没安排过这事!上周还有人拿假的介绍信找码头,想借咱们的线路运铁桶,被泰叔的人扣了,审出点口风。
那些人手里有家伙,还在码头伤了咱们的装卸工!”
聂明宇眼神一沉,话锋一转:“还有个事,我们在护林站附近捡到了白色粉末,像是毒品半成品,那些铁桶里装的,说不定就是这东西。”
“什么?!”阿坤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聂少,您等一下!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立刻去叫泰叔!您千万别挂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阿坤喊“泰叔”的声音。
聂明宇握着听筒,余光瞥见郭小鹏正皱着眉记笔记,陆泽则靠在墙上,眼神凝重。
陈泰的反应,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这事确实触到了陈泰的底线。
没过多久,电话那头传来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的沙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聂小子?是我,陈泰。”
“泰哥”聂明宇站直了点,语气也郑重了些
“冒您名运货的人,可能涉毒,还伤了您的人,现在藏在孤鹰岭的护林站,我们想查,却怕人手不够。”
陈泰沉默了几秒,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烟雾缭绕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我知道。码头的人查了,那些人是邻省过来的,想借我的名头遮掩。
原本考虑的都是江湖朋友,我也没打算深究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他们竟敢碰毒,这是在毁我的规矩,更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陈泰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陈泰混了这么多年,就守一条:不碰毒,不跟政府玩命。
这些人敢踩我的底线,还想借我的渠道藏脏,我没找他们,他们倒先撞到你手里了。”
“泰哥,您打算怎么办?”聂明宇追问,“我们现在有省厅的协调函,还有便衣帮忙,但对方有家伙,怕是不好对付。”
陈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狠劲:
“聂小子,你爸是公安,你跟郭厅长的儿子一起查这事,算是面上的人。
我要是不管,万一这些人被抓了,咬出我来,我也脱不了干系。
再说,他们伤了我的人,我也得讨个说法。”陈泰顿了顿,语气笃定
“我让阿坤带五个兄弟,一会儿就从京海出发,中午就能到孤鹰岭。
他们手里有家伙,也熟货运线路,能帮你们查护林站,还能盯着往南方的卡车。
但有一条,我只帮你们查人、查货,不跟政府的人照面,免得惹麻烦。”
聂明宇心里一松:“谢了泰叔,等这事了了,我请您吃饭。”
“呵呵,你小子真是个滑头。没好处的时候就是泰哥,有好处的时候就表泰叔了。”陈泰调笑道
“你们年轻人想做事,我不拦着,但记住,别跟毒贩硬碰,那些人没底线。明天阿坤到了,让他跟你联系。”
挂了电话,聂明宇把陈泰的安排一说,郭小鹏立刻放下笔记本:
“太好了!有陈泰的人帮忙,咱们就能查护林站的货了!
明天中午阿坤到了,咱们就去镇口的杂货铺,王老板说刘老板跟王镇长勾结,货说不定就藏在杂货铺!”
陆泽点点头,看向祁同伟:“祁同伟,你明天一早回村,跟你爸打听下刘老板的底细,还有护林站最近的动静。阿坤的人到了,咱们得有足够的信息,才能动手。”
祁同伟赶紧点头:“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保证问清楚!我爸跟村里的老支书熟,说不定还能打听出刘老板跟那些外地人的关系!”
张主任这时端着刚泡好的茶过来,笑着说:“你们放心,明天我帮你们盯着镇政府的动静,要是王镇长有动作,我立刻给你们报信!”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镇口的灯牌亮了,偶尔有摩托车驶过的声音。
四人坐在综治办的屋里,围着桌子讨论明天的计划:
聂明宇负责对接阿坤的人,郭小鹏带着笔记本记线索,陆泽制定查杂货铺的方案,祁同伟则负责回村打听消息。
聂明宇看着桌上的烟盒,心里清楚,有了陈泰的人帮忙,这场藏在孤鹰岭背后的暗局,终于有了破局的希望。
而郭小鹏摸着怀里的笔记本,眼神坚定,这次不仅要查清化学残留的真相,还要让那些冒名走私、贩卖毒品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