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畔的闹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盛京权力的核心圈层激起了层层涟漪,而后又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京城扩散。
“听说了吗?那位诗仙陈司马,昨夜在宫中饮宴,醉后竟跳进太液池捞月亮!”
“何止啊!据说还受了伤,被捞上来时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模样凄惨极了!”
“啧啧,真是狂生本色!不过这也太失体统了,简直有辱斯文!”
“怕是才高遭天妒,亦或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各种版本的传言甚嚣尘上。陈天纵“酒后捞月”的荒唐行径,与其此前“诗仙”、“破阵”的英武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成为了众人津津乐道的笑谈,也成功地将“宫中遇袭”这一敏感事实,掩盖在了“醉酒失态”的荒唐外衣之下。
皇宫,某处僻静宫室。
数名太医围在榻前,轮流为昏迷不醒的陈天纵诊脉,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脉象浮滑紊乱,时急时缓,气血两亏,更有一股阴寒邪气盘踞肺腑,与一股躁动不安的阳刚之气相互冲撞,导致经脉受损,丹田气海震荡不休。这伤势,既有外力击打的内伤,更有真气走岔、行功出错的反噬之兆,复杂无比。
“如何?”皇帝李圭并未亲至,派了心腹首领太监高力士前来探视,语气听不出喜怒。
为首的太医院院判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回禀:“高公公,陈司马脉象极为凶险。外伤倒还好说,主要是内伤……似是在遇袭惊慌之下,又强催真气奔逃,加之酒气引动,导致体内真气失控,反噬自身。这……这怕是伤及了修炼根基啊!”
高力士眼神微动:“哦?伤及根基?具体如何?”
“依脉象看,陈司马原本意境巅峰的修为,恐怕……十不存一。如今气息微弱,最多只相当于识境初期,甚至可能更低。而且经脉受损严重,若无灵丹妙药及时调理,日后能否恢复,都是未知之数。”院判语气沉重,带着医者的惋惜。
高力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陛下有旨,不惜代价,用好药,务必保住陈司马性命。”
“臣等遵旨。”
待太医们退出去开方煎药,高力士走到榻前,看着昏迷中脸色惨白、眉头紧蹙的陈天纵,眼神幽深难测。他站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去,去向皇帝复命。
半日后,陈天纵“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随即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痛苦与虚弱。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血丝。
“陈司马,您醒了?快别动!”伺候在旁的太监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这是在哪里?”陈天纵声音沙哑微弱,环顾四周,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昨夜……昨夜我好像喝多了,然后……好像有人要杀我……再然后……月亮掉水里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涣散,逻辑混乱,完美契合了一个受惊过度且宿醉未醒、记忆模糊的形象。
太监们连忙安抚:“司马大人放心,此处是宫中,很安全。您昨夜不慎落水,太医已经为您诊治过了,只需好生静养便可。”
“落水……对,落水……”陈天纵喃喃自语,随即脸上露出极度懊悔与羞愧的神色,以手捶榻(动作却虚弱无力),“荒唐!实在荒唐!陈天纵酒后无状,玷污宫闱,罪该万死!陛下……陛下定然震怒……”
他这番作态,更是坐实了“酒后失态”的缘由。
当日下午,经过太医“精心”诊治和陈天纵“全力”配合调养后,他勉强能够下床行走,便在太监的搀扶下,前往紫宸殿向皇帝请罪。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常服,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来到殿前,他推开搀扶的太监,坚持自己踉跄着走进殿内,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哽咽与无尽的悔恨:
“臣陈天纵,酒后失德,行为狂悖,惊扰圣驾,玷污宫禁,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皇帝李圭高踞御座,看着下方跪伏在地、气息微弱、狼狈不堪的陈天纵,心中那股因被挑衅而产生的怒意,莫名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厌弃与些许放松的复杂情绪。
一个修为跌落到识境初期、经脉受损、前途未卜,并且因为荒唐行径而声名扫地的“废人”,还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之前的种种“小聪明”,在绝对的实力损失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值一提。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对此子的警惕,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
“哼!”皇帝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训斥,“陈天纵,朕念你往日有些微功,又兼年少,此次便饶你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三年,于府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好好反省你的狂悖之行!”
这惩罚,看似严厉,实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罚俸和禁足,对于一个刚刚“修为大跌”、“声名狼藉”的人来说,几乎不痛不痒。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天纵声音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再次重重叩首。
当他被太监搀扶着,步履蹒跚地退出紫宸殿时,那背影在夕阳的拖拽下,显得格外落寞与凄凉。
皇帝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对身旁的高力士淡淡道:“看来,是朕高估他了。一介狂生,终究难成大器。往后,北境之事,多与靖北王商议便是,此人……不必再过多关注了。”
“老奴明白。”高力士躬身应道。
陈天纵“修为大跌”、“遭陛下厌弃”的消息,伴随着他“酒后捞月”的轶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往日门庭若市的靖北王府别苑(陈天纵在盛京的住处),瞬间变得门可罗雀。那些曾经想要巴结“诗仙”、“司马”的官员商贾,此刻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七皇子李玹派人送来了些滋补药材,附上一封言辞恳切、劝他安心养伤的信函。
陈天纵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回到别苑后,便对外宣称伤势过重,需要绝对静养,谢绝一切访客,彻底闭门不出。
夜深人静,别苑密室之中。
陈天纵盘膝而坐,脸色依旧带着刻意维持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哪有半分白日里的虚弱?他体内气息流转,虽然刻意压制在识境初期的水准,但那种圆融通透、意与神合的感觉,却比之前更加深邃。
所谓的“伤势”,大部分是他凭借对自身力量的精妙掌控,模拟出的脉象与症状。所谓的“修为大跌”,更是他主动收敛气息、暂时封存部分力量的结果。《太上章》中记载的敛息秘术,以及“唯心六境”对心念与能量的独特理解,让他完美地导演了这场戏。
“十不存一……识境初期……”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个程度,应该足以让很多人放心了。”
他成功地将自己从风口浪尖上摘了下来,从一个需要被警惕、被压制的新贵,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甚至带有污点的“废人”。这层伪装,将为他争取到宝贵的、不受过多干扰的发展时间。
当然,他也清楚,皇帝和柳公权那样的人物,未必会完全相信。但这并不重要,只要这个“事实”被大多数人接受,成为舆论共识,就足够了。在足够的证据出现前,他们不会轻易对一个“废人”投入过多的关注和资源。
“接下来,该是‘颓废’一段时间了。”陈天纵缓缓闭上双眼,开始真正调息,修复那几处为了逼真而刻意制造的真实轻伤。
盛京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在这片深沉之下,一条潜伏的潜龙,已悄然隐入更深的阴影之中,舔舐着并不存在的伤口,等待着下一次腾飞的时机。
他留下的,只是一个在无数人眼中,已然“陨落”的天才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