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间的剧痛与左肋伤口火辣辣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陈天纵的意志。气血在强行压制与奔逃的牵动下翻腾不休,喉头那股腥甜几乎要压制不住。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将速度催发到自身“设定”下的极限,身形在月色笼罩的亭台楼阁、假山曲水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禁卫搜查的呼喝与杂沓的脚步声。他必须赶在更多人注意到这片区域的异常,赶在自身伤势彻底爆发前,完成那计划中的最后一幕。
视线尽头,太液池开阔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泽,麟德殿的璀璨灯火倒映其中,晃漾出一片迷离的光影。宴会尚未结束,丝竹之声隐隐可闻,那里有足够的“观众”。
就是那里!
陈天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一提气,脚下步伐看似踉跄,实则精准地调整着方向,如同一个真正的醉汉,歪歪斜斜却又速度极快地冲向太液池畔那片灯火通明的水榭平台。
平台上,原本有些离席透气、凭栏赏月的官员和宗室子弟,忽见一道月白身影以如此惊世骇俗的速度冲来,皆是一愣。待看清来人竟是方才在殿上作出传世之词、文气冲霄的陈天纵时,更是愕然。
只见他发冠微斜,月白长衫左肋处一片刺目的殷红,衣袍多处被划破,沾染着尘土与草屑,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眼神更是涣散迷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与狼狈。
“陈…陈司马?”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
陈天纵却恍若未闻,他冲到汉白玉栏杆旁,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仿佛随时会跌倒。他仰起头,迷醉而狂放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倒映在太液池中、随着水波晃动的月影,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月…月亮!好大的月亮!掉…掉水里了!”
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池中月影,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孩童般的天真与酒鬼特有的执拗。
“待…待我捞它上来!与…与诸君共饮!”
话音未落,在周围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陈天纵双臂一张,竟真的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潇洒”而荒诞的弧线,“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栽进了初秋已带寒意的太液池中!
水花四溅!
“啊——!”
“有人落水了!”
“是陈司马!陈司马跳下去了!”
“快!快救人!”
平台之上,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呼喊救人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几位反应快的武将和年轻宗室,已毫不犹豫地脱去外袍,准备跳水施救。宫女太监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若是这位风头正劲的司马大人在宫中淹死了,他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这边的巨大动静,立刻惊动了不远处的麟德殿。
乐声戛然而止。
皇帝李圭眉头紧皱,在宦官的高声禀报中,霍然起身,在一众嫔妃、皇子公主和重臣的簇拥下,快步走向殿外平台。当他看到太液池中那个正在冰冷湖水里“奋力”扑腾、试图去捞那虚无月影的身影,以及岸边乱成一团的人群时,饶是以他的城府,脸上也瞬间布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胡闹!”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阴沉得可怕。中秋宫宴,君臣同乐,竟闹出如此荒唐不堪的一幕!成何体统!
李若柠跟在人群后方,远远看到水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心脏几乎骤停!她死死攥住衣袖,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没有失态惊呼。她瞬间明白,这绝非简单的醉酒失态!他身上的伤,他那反常的举动……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强烈的担忧与心痛瞬间淹没了她。
七皇子李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深深的思索。柳派官员则大多面露鄙夷与幸灾乐祸,低声议论着“原形毕露”、“酒后无德”。
此时,已有几名水性好的侍卫跳入水中,七手八脚地将还在兀自挥舞手臂、喊着“莫抢我月亮”的陈天纵往岸边拖拽。
陈天纵任由他们摆布,口中依旧含糊地念着《将进酒》的句子,时而高呼“天生我材必有用”,时而悲叹“古来圣贤皆寂寞”,将一个才华横溢却又因酒失态、甚至可能因才遭嫉而心生郁结的文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被拖上岸时,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月白长衫紧紧裹在身上,更显身形单薄。那左肋处的伤口被水一泡,血色晕开,愈发触目惊心。他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池水,眼神涣散,气息微弱,仿佛只剩半条命。
“传太医!快传太医!”有官员急忙喊道。
皇帝看着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陈天纵,眼神复杂难明。有怒火,有厌恶,但那一丝疑虑,却也因为眼前这过于真实、过于荒唐的场面,而被冲淡了些许。难道……方才真的只是喝多了,跑到这太液池来发酒疯?那身上的伤,是摔的?还是……
他目光扫向随后赶来的禁军队长。
禁军队长连忙跪地禀报:“陛下,臣等方才在西北宫苑发现打斗痕迹与血迹,正在搜查凶徒,便听到此处……”
他的话,更是坐实了陈天纵可能是在遇袭后,惊慌失措,加之酒意上涌,才跑来这里做出了跳湖捞月的荒唐之举。
“抬下去!让太医好生诊治!”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愠怒。无论如何,今晚这场宫宴,算是被彻底毁了。而陈天纵在他心中的形象,也从那个需要警惕的“能臣”,瞬间跌落为一个“不堪大用”的狂生。
几名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似乎已经意识模糊的陈天纵抬起,匆匆送往附近的宫室安置。
李若柠看着他被抬走的背影,心如刀绞,却只能强自镇定,不敢表露分毫。
平台上的众人渐渐散去,议论声却久久不息。今夜之后,“陈天纵酒后跳太液池捞月”的轶事,必将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盛京官场和民间茶余饭后最劲爆的谈资。
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杀,最终以一场荒诞不羁的“社死”演出,暂时落下了帷幕。
而被抬走的陈天纵,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于一片“昏迷”之中,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微弱的弧度。
戏,演完了。
下一步,就该是“修为大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