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客船的桨声欸乃,划破了江南水乡最后的宁静。陈天纵立于船头,一袭青衫在微凉的晨风中拂动,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杭州府轮廓。没有盛大的送别,没有刻意的隐匿,他的离开,如同他的到来一般,在大多数世人眼中,只是“诗仙”陈天纵结束了江南游历,奉旨北上。
圣旨的内容冠冕堂皇:“咨尔陈天纵,诗才卓绝,名动江南。今北境不稳,蛮骑窥边,特旨随七皇子殿下巡边犒军,以尔诗才,鼓舞士气,扬我国威。钦此。”
一道看似恩宠,实则将他调离已然布局深入的江南,置于边塞险地的旨意。这背后,是京城那双冰冷眼睛的算计,也是传统门派联盟无形施压的结果。那场“望江楼之会”终究未能举行,在更高层面的博弈下,化作了一道北上的圣旨。
陈天纵坦然接旨。江南的棋局暂告一段落,潜龙已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是时候跃出浅滩,去见一见更广阔天地里的“田”了。北境,虽是险地,却也是锤炼“唯心六境”,验证理念于铁血之中的绝佳场所。
船只沿运河北上,过长江,入淮水,景色逐渐由杏花春雨的婉约,变为长河落日的苍茫。湿润的水汽被干燥的风沙取代,精致的亭台楼阁化作连绵的黄土坡与偶尔可见的戍堡烽燧。
半月后,船只抵达北境重镇——朔方城。
码头上远不如江南繁华,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皮革和尘土混合的粗粝气息。守城的兵卒眼神锐利,带着边军特有的警惕与煞气。迎接陈天纵的,并非七皇子本人,而是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军中司马,态度恭敬却疏离。
“陈公子,七殿下军务繁忙,已前往前方大营巡视。特命下官在此迎接,并为公子安排住处。”司马语气平板,公事公办。
陈天纵微微颔首,并未在意。他目光扫过码头上来往的民夫、行商,以及那些虽然穿着便装,但步履沉稳、眼神精悍的汉子,心知这朔方城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个“空降”而来的“诗仙”。
他被安排在城中一处相对清净,但设施颇为简陋的独立小院。显然,七皇子一方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微妙,既因京城局势需要维系关系,又对他这个“文人”在军中的作用心存疑虑,甚至可能因江南之事引来的关注而有所顾忌。
安置稍定,陈天纵便换了身普通的棉布长袍,信步走出小院,融入朔方城的街巷。
与江南的精致婉约截然不同,朔方城的风格粗犷而直接。街道宽阔,但尘土飞扬。两旁店铺多贩卖皮货、铁器、药材,少有江南常见的绸缎庄、书画铺。行人大多步履匆匆,面色被风沙磨砺得粗糙,眼神中带着边民特有的坚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偶尔有巡逻的兵丁小队走过,铠甲铿锵,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们看到陈天纵这个面生的“文弱”书生,目光中大多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视与好奇。
“看,那就是京城来的‘诗仙’?”
“啧,细皮嫩肉的,一阵风都能吹倒吧?”
“殿下让他来干嘛?给蛮子念诗听吗?”
“听说在江南挺能折腾,到了咱这地方,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低语的议论并未刻意避开陈天纵,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边军之地,实力为尊,对于他这种靠着诗名和“运气”上位的“纨绔”,天然的排斥感极强。
陈天纵面色平静,仿佛未曾听见。他行走在街上,“识境·观照”的力量悄然展开,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他感知着这座城市的“气息”——士兵的悍勇与疲惫,百姓的坚韧与惶恐,地下暗流的涌动,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草原蛮族的腥膻气息。
他走到一处售卖劣酒和熟肉的摊铺前,要了一碗浑浊的烈酒,学着旁边军汉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烧般划过喉咙,带来一种迥异于江南醇酒的猛烈刺激。
“老板,这朔方城,最近可还安稳?”他放下酒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摊主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安稳?蛮子的马蹄声隔三差五就能听见,安稳个屁!也就是七殿下来了之后,才勉强压住阵脚。你们这些京城来的贵人,哪里知道我们边塞的苦。”
陈天纵笑了笑,并未反驳,又丢下几个铜钱,转身离开。
他继续行走,目光掠过城墙上的斑驳箭痕,掠过校场上操练的士兵,掠过那些躲在门缝后、眼神麻木的孩童。
这里,是与江南截然不同的世界。没有诗词唱和的风雅,没有商业利益的纠缠,只有最赤裸裸的生存与力量。在这里,他的“诗仙”名头毫无用处,他的“唯心”理念,需要更直接、更残酷的考验。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近黄昏。灰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
“阁主,初步情报。七皇子目前驻跸在离此五十里的‘黑山峪’大营。朔方城守将名为赵千岳,是七皇子嫡系,治军尚严,但对您……似乎并不热情。城中势力复杂,除边军外,还有几家本地豪强,与蛮族私下贸易者不在少数。另外,我们的人发现,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在暗中监视您的住处。”
陈天纵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连绵山影。
“通知天枢楼,将调查重点转向北境。我要知道蛮族各部的最新动向,边军内部的派系分布,以及那些与蛮族暗通款曲的豪强名单。”
“是!”
“还有,”陈天纵顿了顿,“让天玑楼想办法,在北境建立几条隐秘的物资通道。我们带来的钱财,需要换成这里需要的东西。”
“明白。”
灰隼离去后,陈天纵盘膝坐在榻上,并未修炼,而是默默回味着今日的所见所感。
北境的粗粝、边军的轻视、潜在的危机……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张全新的、更加凶险的棋盘。
他缓缓闭上双眼,识海之中,那由诗词意境构筑的“诗界”微微荡漾,一股豪迈而苍凉的气息开始滋生,与这北境的风云隐隐呼应。
“那就看看,我这颗种子,能否在这片铁与血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乃至……龙啸九天!”
窗外,北境的长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黄沙,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心念。新的风暴,就在这风沙弥漫之地,正式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