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的灯火,直至子时方才熄灭。
陈天纵静坐于黑暗之中,并未入眠。明月心仓促传来的警告,如同冰棱刺入心湖,搅动了原本因江南局势暂稳而泛起的些许微波澜。他面前的虚空之中,仿佛铺开了一张无形的地图,冰心宫、传统门派联盟、京城朝堂、江南本土势力……一个个或明或暗的节点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最终都隐隐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唯心六境”这套全新的体系,终究还是触动了旧世界最敏感的神经。他们可以容忍一个“诗仙”的风流,可以容忍一个“纨绔”的荒唐,甚至可以容忍一个商贾的崛起,但绝无法容忍一种可能颠覆现有力量格局、动摇其道统根基的理念,如此迅速而有力地传播开来。
铁掌帮的覆灭,是立威,也是导火索。
他复盘着江南的一系列行动。“替天行道”凝聚了底层民意,却也招致了官府的忌惮;“唯心学社”播下了思想的火种,却也引起了传统武道的警觉;商业上的渗透攫取了巨大利益,更是将无数潜在的对手推到了对立面。
“还是……太快了些么?”他扪心自问,随即又缓缓摇头。时不我待,京城的漩涡正在加速,皇帝的态度暧昧难明,宦官势力崛起,七皇子看似得势却危机四伏。他若不能尽快在江南扎下坚实的根基,拥有足以撬动局势的力量,等到京城风暴彻底爆发时,必将陷入被动。
“笃笃。”
极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陈天纵的思绪。
“进。”
灰隼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进入房内,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气息的凝重。
“阁主,三份急报,来自不同渠道,几乎同时送达。”灰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陈天纵心念一动,房间角落的一盏气死风灯无声亮起,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小片黑暗。
“讲。”
“第一份,来自京城天枢楼核心密道。”灰隼递上一枚薄如蝉翼的金属片,“七皇子府邸昨夜遭遇不明身份高手潜入,虽未得手,但护卫死伤三人。现场留下痕迹,经分析,功法路数疑似与‘玄天宗’有关。同时,朝中弹劾七皇子‘结交妖人,蓄养死士’的奏折骤然增多,其中明确提及了……‘诗剑道’与‘唯心之说’。”
陈天纵眼神一凝。玄天宗,乃是传统门派中势力极强的魁首之一,素以“正道楷模”自居。他们竟然直接对七皇子下手,并且将“诗剑道”直接污蔑为“妖术”,这无疑表明传统门派联盟的反扑,已经不再局限于江湖和商界,而是直接介入了最高权力的斗争!七皇子这面旗帜,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第二份,”灰隼递上第二份密信,是李若柠通过“珍宝斋”孙掌柜的隐秘渠道传来的,“陛下病情似有反复,炼丹更勤,朝政多由司礼监刘瑾代为批红。刘瑾与三皇子母族过往甚密,近日走动频繁。若柠提醒,宫中恐有异动,让阁主早做打算。”
皇帝病重,宦官掌权,并与失势的三皇子势力勾结……京城的权力结构正在发生危险的倾斜!一旦有变,与七皇子关系密切的自己,必将首当其冲。
“第三份,”灰隼的声音更加低沉,递上一张看似普通的商会请柬,但边缘有着特殊的阴阳鱼暗记,“江南商会总会突然发来邀约,三日后于‘望江楼’举办‘江南武林同道联谊之会’,特邀‘诗仙’陈天纵莅临。发起人,是‘云山茶庄’的东家,那位刚刚离开又悄然返回的致仕侍郎,以及……漕帮总帮主洪天啸。据内线密报,已确认有至少五位传统门派的外事长老秘密抵达杭州府,下榻之处,皆在望江楼附近。”
陈天纵接过那张请柬,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仿佛触摸到了其下隐藏的冰冷刀锋。
京城政局生变,七皇子遇袭被弹劾;皇帝病重,宦官与政敌勾结;江南势力与传统门派联盟联手,摆下鸿门宴……
三股危机,来自庙堂、宫廷、江湖,如同三股汹涌的暗流,在这寂静的深夜,轰然碰撞在一起,汇聚成一股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是他陈天纵!
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焰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陈天纵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窗户。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瞬间涌入,吹动了他的衣袂与发丝。窗外,杭州府沉浸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唯有零星的灯火如同鬼火般闪烁。
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他仿佛听到了权力交锋的铿锵之声,听到了联盟形成的低沉号角,听到了无数针对他的阴谋在黑暗中滋生的细微响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膛中那股自穿越以来便从未熄灭的火焰,反而在这极致的压力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冰心宫的内部纷争,传统门派的联合围剿,京城权力的更迭动荡……所有的矛盾,似乎都将在不远将来彻底爆发。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无形的剑意吞吐不定,映照着窗外稀疏的星光。
“灰隼。”
“在!”
“回复江南商会总会,三日后之会,陈某……必准时赴约。”
“阁主!这明显是……”
“我知道。”陈天纵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正是因为它明显,才非去不可。躲,是躲不掉的。”
他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绝世名剑。
“传令下去:天枢楼,我要在三日内,拿到所有与会门派核心人物的详细资料及其内部矛盾。天玑楼,调动所有能动用的资金与资源,做好最坏的打算。天璇楼,‘影刃’及其麾下全员待命。”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层层夜幕,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未来。
“告诉所有核心成员……”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如同最终的战前宣言,在这风雨欲来的深夜沉沉落下:
“潜龙之期已满。”
“接下来,该是我们搅动这漫天风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