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道加强监视的口谕,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在阴阳阁最核心的层面炸响。尽管命令尚未正式下达至具体执行的暗卫小队,但天枢楼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已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捕捉到了这一风向的转变,并以最高优先级将警报传递了出来。
密室中,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油灯的光芒似乎都因这沉重的压力而显得有些摇曳不定。陈天纵、福伯、小乙、苏小小,阴阳阁此刻能在神都露面的最高决策层齐聚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陛下的耐心,比我们预估的更少。”陈天纵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他或许没有确凿证据,但仅仅是‘怀疑’,对我们而言,便是致命的威胁。”
小乙率先开口,语气急促:“阁主,暗卫不同于三皇子的门客,他们更专业,手段更多,权限也更大。一旦他们全力介入,我们现有的许多联络点和活动模式,恐怕很难完全隐藏。尤其是之前被徐文谦调查过,虽然暂时引开了注意力,但难免留下些痕迹……”
苏小小紧接着道:“天玑楼明面上的产业刚刚经历打压,正处于舆论焦点,若再被暗卫盯上,资金流动和人员往来会变得极其困难。而且,我担心他们会顺着商业网络,摸到我们更深层的资金渠道。”
福伯虽未言语,但那紧蹙的眉头和更加佝偻几分的背影,已说明了他内心的忧虑。皇帝暗卫的介入,意味着风险等级全面提升。
陈天纵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墙上的神都舆图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脑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收缩,静默,转移。”他吐出六个字,清晰而果断,“这是我们当前唯一的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开始下达一连串具体指令:
“第一,天枢楼总部即刻进入‘蛰伏’状态。所有非核心文职人员,以各种合理名义暂时遣散,或安排离开神都。核心分析师与情报员,启用备用的‘地网’安全屋,化整为零,采取单线联络,非必要绝不接触。之前所有使用过的联络方式和密码本,全部作废,启用第三套应急密码体系。”
“第二,天璇楼所有战斗人员,停止一切非防御性行动。部分精锐伪装成商队护卫、镖师,随天玑楼的收缩队伍撤离神都,前往我们在江南和北境预设的备用基地。其余人员就地隐藏,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得有任何异动。”
“第三,天玑楼,”他看向苏小小,“明面上被封的店铺,配合官府调查,姿态要低,甚至可以‘主动’承认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尽快换取解封。解封后,大幅缩减经营规模,造成资金链断裂、难以为继的假象。真正的核心资金,通过我们之前布设的‘暗河’渠道,分批转移。与各方势力的商业往来,能断则断,不能断的,也要最大限度减少接触频率和信息传递。”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第四,从即日起,阴阳阁在神都的所有活动,进入‘冬眠’期。停止一切主动情报收集、人员发展和对外行动。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全自身,消除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痕迹。”
命令一条条发出,精准而迅速。小乙和苏小小肃然领命,他们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秋,容不得半点犹豫和差错。
“福伯,”陈天纵最后看向老者,“府内的防卫,交由你全权负责。所有下人,进行一次彻底的背景核查,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即处理。府外的暗哨全部撤回,加强府内核心区域的警戒。我们要让外面那些眼睛看到,陈府如今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
“老奴明白。”福伯沉声应道。
会议结束,小乙和苏小小迅速离去,身影融入密道,开始执行这庞大的应急调整计划。密室中只剩下陈天纵与福伯。
“少爷,如此一来,我们在神都的经营,几乎倒退半年。”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阴阳阁从无到有,渗透到神都的方方面面,耗费了无数心血。
陈天纵转过身,脸上看不到丝毫惋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福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要核心骨干和理念还在,阴阳阁便不会倒。暂时的后退,是为了将来能走得更远,跳得更高。”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皇帝的目光扫过来了,这是危机,也是考验。考验我们是否真的能做到‘潜龙勿用’,是否能在这最严酷的寒冬里,保住那一点不灭的火种。”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与那皇宫深处投来的、冰冷的视线遥遥相对。
“让他们查吧。”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当他们发现,陈天纵真的只是一个沉溺酒色、产业凋零、手下离心离德的废物时,不知道陛下是会感到安心,还是会……更加失望?”
大规模的调动在绝对隐蔽的前提下悄然进行。天枢楼的总部在一夜之间变得空荡,只留下最必要的设备和无法带走的、经过特殊处理的档案。天璇楼的精锐们乔装改扮,混入南来北往的商队,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消失无踪。天玑楼的产业看似在官府的压力下迅速萎缩,门庭冷落。
陈府之内,更是显得一片愁云惨雾。下人们被严厉约束,不得随意出入,连采买都变得小心翼翼。陈天纵本人则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出入风月场所,挥霍着所剩无几的银钱,醉生梦死,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当皇室暗卫的加强监视网络真正铺开时,他们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符合预期的、一个纨绔子弟最终走向末路的景象。所有的“异常”似乎都随着产业的凋零和人员的离散而消失了。
然而,在这极致的静默与收缩之下,阴阳阁的核心如同进入冬眠的种子,深埋于冻土之下,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来临。而执棋者陈天纵,则在醉眼朦胧间,冷冷地注视着棋盘上对手的每一步落子,耐心等待着……反击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