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刀”刘莽那憋屈而狼狈的背影消失在熙攘人群深处,“回味楼”门前的喧嚣却并未随之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个被两名“护卫”搀扶着、衣衫沾染了瓜果污渍与点点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兀自“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的华服青年身上。
“我的老天爷!真……真赢了?”
“就凭那一下?踩到果皮滑倒,顺手一捅?”
“这他娘的也行?老子是不是眼花了?”
“那刘莽可是‘血刀’!听说手底下有好几条人命,就这么被个纨绔少爷给……给捅跑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汹涌的哗然与议论。先前那些嘲讽陈天纵“绣花枕头”、“不堪一击”的声音,此刻大多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和对于那戏剧性转折的津津乐道。混在人群中的天璇楼成员们,此刻更是卖力地引导着话题走向。
“看见没?这就叫运气!人家陈公子是文曲星下凡,自有老天爷庇佑!”
“可不是嘛!那刘莽凶神恶煞的,结果呢?自己没站稳,撞到陈公子的‘暗器’上了!”
“什么暗器?那就是根甘蔗茬子!哈哈哈!”
“说到底,还是陈公子福大命大!换个人,早被那莽汉一拳打死了!”
“不过你们发现没?陈公子打架是真不行,那几下王八拳,笑死个人……”
“废话!人家是读书人,写诗的!能跟你们这些粗人一样吗?能靠运气赢就不错了!”
舆论的风向,迅速从对陈天纵实力的鄙夷,转向了对那离奇“运气”的惊叹,以及对其“文弱书生”本质的进一步确认。他刚才那番“表演”——笨拙的闪躲、软绵无力的反击、被击中时的狼狈、以及最后那完全依赖“巧合”的致命一击,都被无数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真正有实力的武者,会采用如此不堪、如此充满偶然性的方式取胜。
这,正是陈天纵想要的效果。
他被两名“护卫”半扶半抱着,脚步虚浮,几乎是被拖着离开现场。他微微低着头,长发有些散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只能看到那紧抿着的、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那死死攥着那根染血甘蔗茬、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
这副模样,落在围观者眼中,更是坐实了他“外强中干”、“侥幸逃生后怕不已”的形象。
“少爷,您撑住,我们这就回府!”一名“护卫”带着哭腔喊道,演技颇为浮夸,但在这种混乱的场景下,反而显得真实。
另一名“护卫”则一边搀扶,一边不忘对着周围的人群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都散开!知道这是谁吗?镇远侯府的少爷!要是少爷有个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番做派,更是将一个仗着家世、实则自身无能的主仆形象勾勒得淋漓尽致,引来一些暗中不屑的嗤笑。
陈天纵任由他们摆布,甚至在经过一个水洼时,脚下又是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引得又是一阵低呼。他适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额角甚至逼出了几滴冷汗(细微的气血控制),将“伤重不支”的状态演绎得无可挑剔。
就在他们即将挤出人群之时,陈天纵那涣散(伪装)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街角对面一座茶楼的二楼窗口。那里,竹帘微垂,看不清内里情形,但他强大的“识境”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清冷中带着审视的目光,正穿透竹帘的缝隙,落在他的身上。
长安公主……她果然在看着。
陈天纵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了一丝被那道目光“刺”到的慌乱,连忙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向护卫的肩膀,仿佛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加快了“逃离”的脚步。
直到坐上等候在街角的马车,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陈天纵那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弛下来。他随手将那根甘蔗茬子丢在角落,掏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和沾染的污渍,脸上哪还有半分惊慌与虚弱?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静谧的光芒,如同雪后初晴的寒潭。
“效果如何?”他淡淡问道,声音平稳,与方才判若两人。
早已在车内等候的福伯沉声回应:“回阁主,场面已完全控制住。舆论正如我们所引导的那样,都在议论阁主的‘运气’和……‘不堪’的身手。刘莽也已由我们的人暗中‘护送’出城,他体内的暗劲三个时辰后自会消散,不会留下把柄。”
陈天纵微微颔首:“公主那边呢?”
“我们的人确认,公主一直在对面茶楼观战。阁主离开时,她尚未离去。”福伯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阁主,公主心思缜密,方才那场戏,恐怕未必能完全瞒过她。”
“无妨。”陈天纵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双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仿佛在缓解真正消耗了精神力的疲惫(控制力量精准演戏,确实比打一场更耗心神),“我本就没指望能完全骗过她。只要这‘运气’和‘不堪’的形象能在大多数人心中扎根,尤其是让张家和三皇子那边深信不疑,便足够了。至于公主……让她猜疑,让她觉得我身上有秘密,反而更好。”
他需要一层迷雾,一层足够厚、足够真的迷雾,来掩盖他真正的实力和目的。长安公主的怀疑,会成为这层迷雾中最有趣的一部分。
马车在青石板上碾轧出规律的声响,向着镇远侯府驶去。
车外,关于镇远侯府纨绔少爷陈天纵凭借逆天运气,在西市街头“连滚带爬”地惊走凶徒“血刀”刘莽的传奇故事,正以比马车更快的速度,向着神都的每一个角落扩散而去。
这个故事里,有嚣张的纨绔,有凶恶的匪徒,有戏剧性的转折,更有茶余饭后最喜闻乐见的“运气”成分。它足够有趣,足够荒诞,也足够……深入人心。
潜龙于浅滩嬉戏,溅起的却是足以迷惑众生的浑浊水花。
而真正的龙吟,依旧深藏于九渊之下,静待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