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心回到房中,反手关上房门,背脊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方才在廊下强装的平静瞬间瓦解。白纱之下,她的呼吸略显急促,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与……一丝茫然。
她立刻盘膝坐到榻上,摒弃杂念,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之中,那原本如同万载玄冰般纯净、缓缓流转的冰魄真气,此刻竟真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变化!在那片冰蓝色的气旋核心,不知何时,竟孕育出了一点比米粒还要微小的……赤金色火星!
那火星是如此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它散发出的,却是一股与周遭彻骨寒意截然相反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情火……这难道是典籍中提及过的‘情火’?”明月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冰心宫古籍确有零星记载,若修炼冰魄玄功者道心出现裂痕,被至情至性之物引动本心,有极微小的可能于至寒真气中孕育出一缕“情火”。此火并非实火,乃是由被引动的七情六欲所化,是心境变化的显化。
古籍中将此视为大忌,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因情火与冰魄本质相克,一旦滋生,便会不断灼烧、瓦解冰心,轻则功力大退,重则寒气反噬,经脉尽毁!
明月心立刻依照师门所传的“凝心诀”,全力运转冰魄玄功,试图以更精纯、更庞大的寒气,将那一点不该存在的火星彻底湮灭。精纯的寒流如同汹涌的潮水,一遍遍冲刷向那点赤金。
然而,令她心神更震的是,那点情火虽微弱,却异常坚韧。在磅礴寒气的冲击下,它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某种潜能,微微跳动了一下,散发出的那丝暖意虽然依旧微不足道,却顽强地固守着那一方小小的“领地”,甚至……隐隐与她那试图压制它的冰魄真气,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对峙平衡!
更让她感到陌生的是,在这对峙之中,她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功法溃散或经脉刺痛,反而觉得那原本一成不变、冰冷沉寂的真气循环,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性”?那感觉极其玄妙,仿佛冰封的河流下,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潜流涌动。
她停止了强行压制,不敢再冒险。怔怔地“看”着丹田气海中那冰蓝与赤金并存的诡异景象,心乱如麻。
为何会如此?仅仅因为那几句诗吗?
“相见时难别亦难……春蚕到死丝方尽……”那婉转深挚的诗句不由自主地再次在她脑海中回荡。她自幼被选为圣女,接受的教导便是摒弃凡情,心若冰清。她见过同门因动情而功法反噬,痛苦不堪;她听过师尊谆谆告诫,情爱乃是修行路上最可怕的魔障。
她一直做得很好。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颗心锤炼得如同万载玄冰,再无波澜。
可今夜,那书生随口吟出的诗句,却像是一把温柔却锋利的凿子,悄无声息地,在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冰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而那缕情火,便从这裂缝中,悄然滋生。
她不禁回想起白日里,那书生面对山贼时苍白惊慌却又强撑着想要“帮忙”的笨拙模样;想起他吟诗时,眼中那纯粹而真挚的感怀;甚至想起他牵马同行时,那温和有礼、分寸得当的言行……
这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若他普通,为何他的诗词能有如此撼动她道心的力量?若他不普通,他伪装成这般模样,接近自己,又有何目的?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但奇异的是,当她想到陈天纵时,丹田内那缕情火,似乎……跳动得更加温顺了一些?那丝暖意流转过几条特定的细微经脉,非但没有带来不适,反而让她因常年修炼冰系功法而略显僵冷的四肢百骸,生出一种极为陌生的、微弱的舒畅感。
这感觉让她感到恐惧,却又……隐隐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贪恋。那是冰封太久之后,对一丝温暖的本能向往。
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危险”的念头。她是冰心宫圣女,肩负着传承与光大宗门的重任,岂能因几句诗词、一缕莫名的暖意而动摇了根本道心?
然而,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对自身功法的困惑,对陈天纵这个“神秘书生”的好奇,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她不再强行运转功法去压制那缕情火,只是静静地内视着,观察着那冰与火并存的奇异平衡。她需要时间,需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情火”到底会将她引向何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静坐的白色身影上,清冷依旧,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改变了。
情火已生,道心已动。
未来的路,似乎在这一夜,偏离了既定的轨道,指向了一片未知的、充满变数的迷雾。而那个引动这一切的书生,在她的心目中,已然从一个无关紧要的同路人,变成了一个需要重新审视、甚至……需要警惕与探究的复杂存在。
她望向窗外陈天纵房间的方向,白纱下的眸光,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