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厨房的炊烟淡了,院里的光影被拉得老长。林澈把最后一捆柴码好,拍了拍手上的灰,见慕容雪正蹲在井边洗着碗,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沾着些泡沫。
“我来吧。”他走过去,伸手想接她手里的碗,却被她侧身躲开。
“马上就好,你劈了一下午柴,歇着去。”慕容雪的声音带着点水汽的湿润,“张妈说晚上做你爱吃的葱油饼,面已经发上了。”
林澈没再坚持,就靠在井边看着她。水珠顺着碗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的手指在水里浸得发白,却动作麻利,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忽然想起早上她给伤口换药时,也是这样轻手轻脚,棉签蘸着药水,生怕弄疼了他。
“对了,”慕容雪洗完最后一只碗,直起身捶了捶腰,“下午镇上的药铺老板来过,说你上次托他找的治风湿的草药找到了,让明天去取。”
“嗯,知道了。”林澈应着,忽然想起什么,“你娘的腿疾,是不是也能用这药?”
慕容雪愣了愣,眼里闪过点暖意:“或许吧,等取回来让张妈看看方子。”
这时,张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缝好的夹袄:“雪儿,试试这件,刚给你改小了些,天凉了正好穿。”她又转向林澈,“你的那件也快好了,明儿就能上身。”
林澈接过慕容雪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半旧的蓝布衫上——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心里忽然动了下,转身往自己屋里走:“我去看看斧头放好了没。”
慕容雪望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攥着湿毛巾,忽然笑了。张妈在一旁看得清楚,用针尾戳了戳她的胳膊:“这孩子,心思都写在背上呢。”
晚饭时,葱油饼的香气飘满了院。林澈拿了块最大的,趁慕容雪不注意塞进她碗里,自己则抓起块小的啃起来。张妈看着两人碗里的饼,嘴角的皱纹都笑开了:“慢点吃,锅里还有,不够再烙。”
夜色渐浓,慕容雪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很轻。林澈坐在不远处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比下午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偶尔,他会停下动作,看一眼她低头的模样,月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细盐。
“劈完这堆就够烧三天了。”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安静。
“嗯,”慕容雪抬头,手里的线打了个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镇上取药吧,顺便买点针线。”
“好。”林澈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斧头落下的声音都变得格外分明。
这夜的风很柔,带着桂花香,把院里的悄悄话都吹得慢悠悠的,像被拉长的棉线,一头系着他的斧头声,一头系着她的针线声,在月光里轻轻晃。
天刚蒙蒙亮,慕容雪就被灶间的动静吵醒。披衣出去看时,见林澈正蹲在灶台前生火,火光映着他侧脸,睫毛上还沾着点灰。
“怎么起这么早?”她走过去,往灶膛里添了根柴。
林澈抬头,耳根微红:“想着早点去镇上,赶在药铺开门就取药,回来还能帮张妈挑水。”说着,他往锅里磕了两个鸡蛋,筷子搅出细密的泡沫,“给你卧了糖心的。”
慕容雪看着他笨拙翻蛋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爹给娘做蛋羹,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她伸手接过锅铲:“我来吧,别糊了。”指尖碰到他手背,两人都顿了下,像被灶膛里的火烫了似的,慌忙移开。
早饭是葱油饼配糖心蛋,张妈看着慕容雪碗里没动的蛋黄,笑眼弯弯:“林小子记得你爱吃糖心的,有心了。”慕容雪脸颊发烫,低头用饼蘸着蛋黄吃,甜意漫到舌尖,又悄悄钻进心里。
往镇上的路是条青石小径,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盛。林澈挑着空竹筐走在前面,步伐比平时慢了些,时不时回头看慕容雪有没有跟上。走到独木桥时,他停下脚步,伸手:“扶着我,桥滑。”
慕容雪犹豫了下,指尖搭上他的掌心。他的手很糙,是常年劈柴握斧磨出的茧,却意外地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衣传过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过了桥,她慌忙抽回手,却见他耳后红了一片。
药铺老板是个矮胖的老头,见了林澈就笑:“林小子,你要的草药晒足了日光,药性最好。”又看向慕容雪,“这位是?”
“我……”慕容雪刚要开口,林澈抢道:“是我……同乡,陪我来取药。”说完,自己先咳了两声,像是说错了话。
老板眼尖,瞥见慕容雪腰间系的荷包,绣着朵半开的菊,针脚和林澈上次来修鞋时,鞋帮里藏的那朵一模一样。他捋着胡须笑:“同乡好,同乡亲。”
取了药,两人往针线铺走。路过布庄时,林澈忽然停在一匹蓝底碎花的布前,手指捏着布角摩挲:“这布做件夹袄好看。”慕容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花色和自己去年丢的那件旧袄很像,心里一动。
针线铺的老板娘是个话多的,见慕容雪挑丝线,凑过来道:“姑娘眼光好,这胭脂红最衬肤色。对了,前儿林小子来买针,说要给心上人绣荷包呢。”
慕容雪手一抖,丝线散了一地。林澈慌忙蹲下身捡,头埋得很低:“老板娘别乱说……”话没说完,却撞上慕容雪抬眼的目光,那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他心慌。
往回走时,竹筐里多了匹蓝花布,还有包刚出炉的桂花糕。林澈挑着筐,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忽然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慕容雪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包桂花糕,指尖把油纸捏出了褶子。
路过溪边时,林澈放下筐,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给你的。”是个用桃木刻的小雏菊,花瓣磨得光滑,根茎处还刻着个“雪”字。
慕容雪接过来,指尖划过那字,抬头时正撞上他的目光,像浸了溪水的光,亮闪闪的。她忽然想起张妈昨晚的话:“有些人的心意,藏在灶膛的火里,藏在挑水的桶里,得细嚼慢咽才尝得出味。”
风拂过溪面,吹起她的发丝,缠上他的袖口。林澈伸手想帮她拨开,指尖刚碰到发丝,却又触电般缩回,只低声道:“快走吧,张妈该等急了。”
竹筐里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混着桂花糕的甜,在风里缠成一团,像极了这日子,苦里带甜,慢里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