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澈就去牵马。马鞍上搭着个空竹篮,篮沿缠着圈红绳——是慕容雪昨晚特意找出来的,说这样能讨个好彩头。她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张妈给的碎银,看林澈把马牵到石碾旁,忽然想起去年去集市买花苗时,他也是这样,把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说:“坐稳了,别摔着。”
“听说东边巷口的李屠户家有老母鸡,”慕容雪翻身上马时,裙角扫过马镫,“张妈说他养的鸡,炖汤最香。”林澈“嗯”了一声,调转马头往集市走,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一前一后地跟着。
集市上早已热闹起来。卖豆腐的推着板车吆喝,磨剪子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最显眼的是李屠户的摊子,木架上挂着鲜红的肉,案板上的铁钩还晃悠着,旁边的竹笼里,十几只老母鸡正咯咯叫着,羽毛油光水滑。
“要只最肥的。”林澈往竹笼前一站,李屠户笑着捞起只芦花鸡:“林小哥好眼光!这只刚下过蛋,炖汤保准出油。”慕容雪伸手摸了摸鸡肚子,果然圆滚滚的,她刚想掏钱,林澈已经把碎银递了过去,“再要两斤排骨,剁成小块。”
往回走时,竹篮里的老母鸡安分了许多,偶尔扑腾一下翅膀,芦花扫过篮沿的红绳。慕容雪忽然指着路边的糖画摊:“你看,像不像去年那个兔子灯?”摊主正用糖稀画只兔子,尾巴翘得老高,和林澈扎的那只歪扭兔子有几分像。
林澈勒住马,翻身下马买了只糖兔子,递到慕容雪手里:“尝尝?比去年的甜。”糖霜在阳光下闪着光,慕容雪咬了一小口,甜意漫开时,忽然发现他耳根又红了——刚才买糖画时,摊主笑着说:“小两口买只并蒂莲吧?”他慌忙摆手,说“不是”,脸却红得像灶膛里的火。
回到院里,张妈正在翻晒草药。看见竹篮里的老母鸡,眼睛一亮:“正好!我昨儿泡的枸杞派上用场了。”她接过鸡往厨房走,忽然回头看了眼慕容雪手里的糖兔子,笑着眨眨眼:“慢点吃,当心粘牙。”
林澈把排骨倒进陶盆,往井边去打水。慕容雪跟在后面,看他弯腰提桶,晨光落在他背上,把粗布短褂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淡淡的画。她忽然想起老郎中说的话——“心意这东西,藏不住的,就像盐在汤里,看着清,尝着才知有多浓。”
厨房的烟囱很快冒出烟来,老母鸡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混着枸杞的甜香,漫过院墙,和集市飘来的糖画香缠在一起。慕容雪靠在门框上,看林澈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亮,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砂锅里的汤,慢慢熬着,不知不觉就稠了,暖了,甜了。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柴禾,噼啪作响。林澈添柴的手顿了顿,侧脸被火光映得发红,没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慕容雪看着他耳后那点没藏住的红,忽然觉得手里的糖兔子没那么甜了,倒像是掺了点别的滋味,说不清是酸还是暖。
张妈在灶台边忙碌,用筷子戳了戳砂锅里的鸡,浮沫被撇去,露出奶白的汤。“这鸡啊,得小火慢炖才出味,”她笑着回头,看了看慕容雪,又看了看林澈,“就像有些心思,急不得,得慢慢熬。”
慕容雪把糖兔子举到林澈眼前,“喏,尝尝?”他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指尖,慌忙偏头,却被糖霜粘了点在脸颊。慕容雪伸手想擦,他却猛地站起身,撞到了身后的柴堆,几根枯枝哗啦啦滚下来,正好落在她脚边。
“我、我去劈柴!”他捡起斧头就往院角走,背影有点慌。慕容雪看着他把斧头抡得虎虎生风,木柴裂开的脆响里,混着砂锅里汤沸腾的咕嘟声,忽然笑了——原来张妈说的“熬”,不止是汤。
院门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在笑谁的慌乱。慕容雪舔了舔唇角的糖霜,甜意里裹着点说不清的痒,像有小虫子在心里爬。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啃了一半的糖兔子,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比往常见暖些。
劈柴声渐渐慢了下来,林澈拄着斧头喘气,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他偷偷往厨房瞥了一眼,正撞见慕容雪望过来的目光,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转开脸。
“水开了!”张妈扬声喊了句,打破了这有点僵的气氛。慕容雪赶紧转身去拎水壶,指尖碰到壶柄的滚烫时,却被一只手先一步握住了壶耳——是林澈。他的手刚劈过柴,带着薄茧和木屑的粗糙,却稳稳地把水壶从火上提了下来。
“小心烫。”他声音有点哑,放下水壶就转身想走,却被慕容雪拉住了袖子。她手里还攥着那半只糖兔子,递到他嘴边:“剩下的,你吃吧。”
林澈愣了愣,低头咬了一小口,糖霜在舌尖化开,甜得有点发腻,却没舍得吐。慕容雪看着他鼓着腮帮咀嚼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娘说的,“两个人分着吃的糖,才最甜”。
院角的柴火堆渐渐堆高,张妈的汤也炖得差不多了,香气漫了满院。慕容雪盛了一碗递给他,“尝尝?张妈说加了去腥的陈皮,不腻。”林澈接过来时,手指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了下,碗差点没拿稳。
“谢、谢谢。”他低头喝汤,热汤烫得舌尖发麻,却喝得飞快,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脸上的热意。慕容雪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张妈说的“熬”,确实有道理——就像这汤,刚开始或许平淡,熬着熬着,就有了浓得化不开的滋味。
风穿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里,混着汤沸的咕嘟声、偶尔的柴火爆裂声,还有两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这寻常的午后,因为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拘谨和在意,变得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