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戏份拍到第五天,转场到了老巷深处的一间旧茶馆。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木窗棂的影子,林听言抱着笔记本坐在角落改台词,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场记板声,倒也安宁。
不知何时,副导演带着个年轻男演员走了过来。是刚进组的新人,叫沈越,眉眼干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林编,”副导演熟稔地招呼,“这是沈越,下午有场他跟女主角的对手戏,想请你再讲讲人物情绪。”
林听言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没问题,这场戏重点是……”她侧过身对着沈越,声音放得温和,从角色的原生家庭讲到当下的情感爆发点,偶尔抬眼时,能看见沈越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递过矿泉水:“林编,先喝点水吧。”
“谢谢。”林听言接过水,指尖刚碰到瓶身,就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不算锐利,却带着点沉甸甸的质感。她下意识抬眼,正对上茶馆门口的周叙白。
他站在门楣的阴影里,手里捏着份场地确认单,目光落在她和沈越之间的那瓶水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阳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把下颌线的弧度衬得格外清晰,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像蒙了层薄冰,静得发沉。
林听言心里莫名一紧,说话的节奏顿了半拍。沈越没察觉,还在追问:“那这里的台词,能不能稍微改得口语化点?我总觉得……”他往前凑了半步,几乎和林听言并肩看着剧本,肩膀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周叙白的脚步动了。他没走过来,只是转身靠在门框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指尖敲了敲,却没抽出烟,视线依旧没离开那边。沈越正指着剧本某页笑:“林编你这里写得也太戳人了,我昨天看到这段,跟我经纪人说……”
笑声落在周叙白耳里,像是被放大了几倍。他终于抽出支烟,没点燃,就夹在指间转着玩——那是他压着性子时才会有的动作。林听言记得,以前她跟合作的男演员讨论剧情稍久,他也是这样,表面不动声色,指节却会把烟盒捏出浅痕。
“林编?”沈越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你觉得这样改可行吗?”
“嗯……”林听言的视线不由自主又飘向门口,周叙白刚好抬眼,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神深了深,像把没出鞘的刀,藏着点说不清的愠怒,却又很快敛去,转而看向副导演,扬了扬手里的单子:“道具组那边的布景出了点问题,你去盯一下。”
副导演应声走了,沈越还想说什么,江叙已经迈步过来,自然而然地站到林听言身边,目光扫过她手里的剧本,语气听不出情绪:“沈老师刚来,对角色理解还需要时间,林编要是忙,我让执行导演再带带他。”
他特意加重了“沈老师”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沈越愣了下,大概没料到项目负责人会亲自过问这点小事,只好笑着点头:“那……不打扰林编了,我去跟执行导演再对对。”
人走了,茶馆角落只剩他们俩。阳光移了位置,在周叙白脚边投下片晃动的光斑。林晚低头翻着剧本,假装没听见他刚才那句明显带着划分界限意味的话,却听见他问:“沈越的戏,你很上心。”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语气平淡,却像往平静的水里投了颗石子。林听言捏着笔的手紧了紧:“他是新人,又是重要角色,我多费心是应该的。”
“是吗?”周叙白弯腰,从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拿起一支笔——那是他前几天见她笔没水了,顺手放在她桌上的,黑色笔杆上还留着他的指温。他转着笔,目光落在刚才沈越标注的地方:“这里的台词,他提的意见未必对。”
林听言抬眼:“演员对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很正常。”
“正常到需要凑那么近说?”他终于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还是说,林编对年轻演员,都这么有耐心?”
这话里的酸味几乎要漫出来。林听言忽然想起八年前,她在学校话剧社帮男同学改剧本,也是这样被他堵在排练厅门口,问她“对着别人笑的时候,能不能别弯眼睛”。时光好像在这一刻打了个结,连他吃醋的模样,都没怎么变。
她心里泛起点说不清的涩,嘴上却故意装傻:“周总这是在查岗?”
周叙白的动作顿了顿,转笔的手指停住,笔杆在指间微微颤动。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把她耳边那缕刚才被沈越说话时带起的风吹乱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廓,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像电流似的窜过去。
“我只是觉得,”他收回手,插进口袋里,声音低了些,“你的注意力,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比如,放在他身上。
这话没说出口,却像颗种子落在林听言心里。她看着他转身走向监视器的背影,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沈越身边时,脚步没停,只是淡淡吩咐:“把刚才跟林编讨论的地方,再跟执行导演磨三遍。”
沈越连忙应好,林晚却看见周叙白握着监视器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了。远处的老槐树又落了片叶子,慢悠悠地飘下来,像极了他此刻压在心底,没说出口的那些波澜。
傍晚收工,林晚抱着改好的剧本往保姆车走,刚转过茶馆的拐角,就看见周叙白站在老槐树下打电话。夕阳的金辉漫过他的肩头,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柔和了些,可紧抿的唇线还是透着点紧绷。
“沈越那个角色,明天加两场夜戏。”他的声音压得低,却清晰地传到林听言耳里,“对,就用他今天跟林编提的那版修改思路,让他多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