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神谷的瘴气比兰天预想的更狠，墨黑雾气粘得像熬老的膏脂，糊在脸上闷得人喘不过气，腐骨的甜腥混着灵力灼烧的焦糊味，钻进鼻腔时呛得他喉间发紧。
这瘴气沾着皮肤就生事，瞬间泛起一片细密红痕，又麻又痒像毒蚁在啃，他下意识挠了挠，指腹蹭下细碎黑屑——
红痕已经结痂，连带着表层皮肤都被蚀得发脆。
谷道两侧的枯骨堆得快齐腰，有的还保持着临死的姿态：
一具骸骨的指骨深深嵌进岩壁，指节崩裂的痕迹清晰可见，肋骨断成数截，尖端戳出胸腔，像还在仰头嘶吼；
不少骨缝里卡着断剑，锈迹斑斑的剑身爬满暗红纹路——
那不是普通铁锈，是浸透血与瘴气凝成的毒锈，在昏暗中泛着妖异的光。
有柄断剑的剑柄还缠着半块灰布帛，布上绣着模糊的云纹，边缘烂得只剩丝缕，和兰天身上的衣料毫无关联，却让他莫名觉得这纹路透着股熟悉的诡异。
他踏着碎石往里走，鞋底碾过枯骨的“咔嚓”声在死寂的谷中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族人的遗骸上。
掌心的黑色骨牌突然发烫，热度顺着掌纹往小臂钻，烫得他指节发颤，原本闭合的血色眼睛“唰”地睁开，红光在瞳孔里跳得像两簇野火，连他指腹的纹路都被映得发红，小臂的青筋都跟着亮了几分。
就在这时，前方的瘴气猛地翻涌起来，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撕开，“哗啦啦”往两侧退去，带着粘腻的水声，露出片丈许见方的石坪。
石坪的地面平得像被巨斧削过，上面刻满剑痕，深的能埋进半只脚，浅的也划得石面发白，每道剑痕都透着凌厉剑意，连瘴气都绕着走，在边缘凝成一圈墨色的墙。
最深的一道剑痕里积着半池黑血，血面飘着瘴气凝成的小泡，一碰就碎。
石坪中央，一道身影静静立着。
先是位中年修士，玄色剑袍的边角磨出毛边，露出里面的银线内衬，银线都发灰了，却依旧整齐。
腰间悬着柄无鞘长剑，剑身冷得像冰，剑穗竟是一截指骨——
指骨的关节处有道斜向剑伤，边缘磨得光滑，看不出和任何熟悉之人的痕迹重合。
他眉峰斜挑，眼底藏着斩尽万邪的锐劲，哪怕只是站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锋利，刮得兰天脸颊发疼，这股陌生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可眨眼间，身影“缩”了回去，变成个七八岁的孩童，总角扎着褪色的红绳，绳头都散了。
他攥着把桃木剑，剑身歪歪扭扭刻着个“斩”字，刻痕里嵌着星砂，是兰家孩童启蒙时必用的料子。
孩童的眉眼和中年修士一模一样，眼神却更烈，像匹没驯的小狼，他抬手挥剑时，胳膊都还在晃，却划出细碎的青芒剑气，“噼啪”两声就把地面的碎石劈成齑粉，动作熟稔得不像孩子。
兰天的指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刚要戒备，孩童的身影又变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柄石剑，石剑上全是天然裂纹，像随时会断，剑柄被攥得光滑，裂纹里卡着半片锈甲。
老者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爬满额头和脸颊，眼窝陷得厉害，眼神浑浊却藏着点点星辰，每呼吸一次都带着苍老的滞涩，胸口起伏得厉害，可他一呼气，周围的瘴气就瞬间凝滞，像被冻住的墨。
最骇人的一幕突然出现：
老者猛地抬手，青筋暴起的枯手攥紧石剑，指骨都泛了白，毫不犹豫地将剑尖刺向自己眉心！
“噗”的一声，鲜血溅出来，红得刺眼，落在石坪的剑痕上，像被烧红的铁吸引，“滋滋”渗进石里，剑痕瞬间亮了亮，透出淡金色的光。
可血珠刚渗完，他的身形又“长”了回去，变回中年模样，眉心的伤口处泛着金芒，像潮水般抚平，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仿佛刚才的自戕只是错觉。
兰天握着骨牌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骨牌的红光和中年修士眉心的金光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心头一紧，这身影的眉眼陌生得很，可那股藏在骨子里的锐劲，又让他莫名觉得心悸，连骨牌都在呼应这股陌生力量，这绝非偶然。
“是兰前辈的后人啊。”
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瘴气的厚重，像从岁月深处传来，落在兰天耳中时，他攥着匕首的手没松，掌心骨牌的烫意却越发清晰。
这股陌生的气息里没有恶意，却藏着他读不懂的沧桑，让他不敢有半分懈怠。
石坪的剑痕还在发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石中央的身影遥遥相对，像一场跨越未知的对峙，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