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形态的剑阁之主开口，声音先像老树皮蹭过青石，涩得磨耳朵，转瞬又变作刚长牙的娃子咬字，软乎乎带着漏风的憨，辗转几息才稳下来——
像山涧的清泉撞过岩石，清透又沉实：
“我杀死了自己。”
他抬手一挥，周身“唰”地浮起无数透明切片，悬在石坪上空像架起一排排铜镜。
最左边的切片里，幼童赤着脚在石上练剑，脚底板磨出的血泡渗着红，木剑劈得石屑纷飞，溅了满脸也不擦，额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眼神亮得像淬了火；
旁边的切片里，少年盘膝坐在剑丛中，膝头摊着泛黄的剑谱，露水打湿了衣摆，周身灵气绕成小漩涡，指尖跟着剑谱划动，突然睁眼时，眼里的光比剑尖还锐；
再远些，中年的他身披染血战甲，甲片凹下去好几块，嵌着妖魔的利爪，长剑扫过之处，黑气“滋滋”消融，身后的族人举着断剑呐喊，他却只顾往前冲，剑穗的指骨撞得“叮当”响；
老年的他坐在石坪中央，石剑横在膝头，剑刃沾着星霜，闭着眼像睡着了，周身剑意收得比剑鞘还紧，连瘴气都不敢靠近半分；
最触目的是自插眉心的切片，鲜血顺着石剑往下淌，滴在剑痕里“滋滋”冒烟，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是破而后立的决绝。
每片切片都带着不同的剑意，或纯粹得像山巅雪，或锐利得像冰棱，或磅礴得像涨潮的海，扑在兰天脸上，激得他睫毛都在颤。
“借生界的执念，死界的虚无，我把自己劈成了时间的碎片。”
剑阁之主的形态在切片间跳换，中年的肩背刚挺直，转眼就缩成扎总角的孩童，红绳扫过石面。
“困在坠神谷千年，守着这剑，就等一个能封天的人——敢跟天道掰手腕，扛得动这份力量的人。”
兰天攥紧骨牌，指节泛白，掌心的冷汗混着骨牌的热度，黏得发腻。
他盯着剑阁之主的眼睛，喉结滚了滚，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前辈可知，封天之人是谁？”
“曾以为是天道宫那位禁忌，等了三百年没等来。”
剑阁之主的目光落在他掌心，骨牌的血色眼睛突然“嗡”地一声，与他眼底的光撞在一起，红光缠成一团。
“后来想通了，哪有什么注定？封天是但凡有胆子、有骨头的人，都能去拼的路。我只是时运差，困死在了这里。”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在掂量字句的重量。
“你扛下这份传承，敢跟天道为敌，你就是封天之人。遇见你，我这千年的等，不算白费——你若能成，便算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彻底输。”
话音刚落，所有切片“呼”地涌向兰天！
幼年的剑意软中带韧，顺着他的经脉爬，像温水流过冻僵的四肢，唤醒了他藏在灵海深处的剑道天赋，指尖都跟着泛起麻意；
少年的剑意锐得像冰刃，“咔嚓”劈开他被法则压制的桎梏，修为的壁垒碎成齑粉，灵力疯了似的涨；
中年的剑意沉得像山，压在他的剑脉上，让他的剑多了份护人的厚重，不再是只懂劈砍的锐；
老年的剑意淡得像雾，洗去他剑道里的浮躁，只剩纯粹的斩灭之意，连呼吸都跟着稳了；
自戕的切片最烈，带着血的热，钻进他的神魂，像有人在耳边吼“不破不立”，让他的剑意里多了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
无数剑意在他体内拧成一股，顺着脊椎爬成道金色剑脉，与胸前的太阳印记撞出耀眼的光，连他的瞳孔都映成了金红色。
与此同时，剑阁之主抬手，掌心浮起卷兽皮剑谱和枚暗金剑符。
剑谱的兽皮糙得磨手，泛着陈旧的黄褐色，封面没字，只刻着道贯穿天地的剑痕——
剑痕深处嵌着星砂，暗夜里闪着微光，像把星河藏在了里面；
剑符温得像活物，表面的符文扭来扭去，重组时发出“滋滋”的轻响，散着的剑脉之力，和坠神谷的地气一模一样。
“《剑阁总纲》，我一辈子的剑，都写在上面了。”
剑阁之主的身影开始发虚，边缘泛着光屑，像要被瘴气吞掉。
“从扎马步的基础剑式，到能劈天门的封天剑意，全在里头。这剑符能引坠神谷的剑脉，以后，它听你的。”
他把剑谱和剑符往前送。
“传承给你，你就是新的剑阁之主。”
兰天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兽皮，无数剑招、剑意、剑道至理“哗啦啦”涌进神识——
像他自己在石坪上练了千年剑，幼年磨破的掌心、少年悟道的通透、中年浴血的沉猛，全成了他的记忆。
体内的太阳印记烫得像火，与剑脉缠在一起，在周身凝成层淡金光罩，光罩上的剑纹和太阳纹转来转去，把瘴气挡在外面，碰一下就“滋滋”消融。
掌心的骨牌红光暴涨，和剑符撞出“嗡嗡”的响，像两个老伙计在打招呼。
“守住这剑，别让天道宫的杂碎得逞。”
剑阁之主的身影化作点点光屑，被瘴气卷着飘向石坪深处，声音却绕着石坪转了三圈。
“星陨湖的璃，玄冥谷的玄风，还有你——你们凑在一起，就是天苍的催命符。”
瘴气重新漫上来，盖过了石坪，可那些堆叠的枯骨突然“咔哒咔哒”震颤，有的骸骨慢慢抬起手，指向兰天的方向；
嵌在骨缝里的断剑“嗡嗡”鸣响，剑身上的毒锈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雪亮的刃——
像是在给新主子庆贺。兰天把剑谱和剑符揣进怀里，兽皮贴着胸口，暖得像揣了团火。
他体内的剑脉还在跳，和断剑的鸣音同频，眼神亮得惊人。
他迈开脚步，踏着碎石和枯骨往外走，鞋底碾过骨殖的“咔嚓”声，混着身后的剑鸣，像支出征的鼓点。
坠神谷的传承只是开头，星陨湖的约还在等他，璃前辈、兰影他们还在盼他——
那场关乎三界的硬仗，他得去，带着这千年的剑，带着这封天的志，去斩开天苍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