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内地基地的育苗棚里就热闹起来。
竹架上的三七幼苗顶着露珠,像举着千万支绿玉簪,春生正蹲在棚里,用尺子量着苗高,本子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夏姐,这批幼苗的成活率比去年高了七个百分点!”
他举着本子跑出来,鞋上沾着育苗基质的黑土,“农技师说,这都是托了新引进的‘根瘤菌’的福,根系比以前壮实多了!”
夏天正看着工人给枸杞树修剪枝条,闻言伸手拨开一片新叶,指腹触到绒毛般的叶芽:“把数据整理好,存档备份。对了,日本商社的考察团明天到,让厨房准备点本地菜,别弄那些花哨的,就炖土鸡、炒山菌,让他们尝尝地里长出来的味道。记住,核心培育技术资料一律锁进保密柜,只让看种植环境,不许接触技术细节。”
龙爷从棚外走进来,手里捏着根刚抽条的柳条,抽打着裤腿上的尘土:“刚跟上海药行通了电话,他们想订明年的当归,说要按出口标准来,价格给得比去年高两成。”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点警惕,“那几个日本人这次来,我总觉得不只是考察这么简单,得盯紧点。”
夏天点头:“技术是咱们一点一点试出来的,是农户们用汗水换来的,绝不能外流。他们要看,就让看表面流程,核心的菌种培育、土壤改良配方,一点口风都不能漏。”
她望着育苗棚外的田野,那里新翻的土地泛着油亮的黑,农户们正赶着牛耕田,吆喝声在晨雾里荡开,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这土地里长出来的智慧,得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日本考察团来的那天,基地里的樱花开得正好。
团长安田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每株三七都要蹲下来看半天,手里的放大镜几乎贴到叶片上,时不时向随行的技术员抛出问题:“你们的土壤ph值控制得很精准,用了什么特殊改良剂?”“这种根瘤菌的培育环境有什么讲究?”
夏天站在一旁,笑容温和却态度坚定:“安田社长,土壤改良用的是咱们本地的有机肥,具体配比是农户们几代人摸索出的经验,属于‘土办法’,说不上什么技术。”
她指着远处的大豆田,“至于根瘤菌,是和本地农业大学合作研发的,已经申请了专利,具体参数不便透露,还请谅解。”
安田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转而笑道:“夏桑果然谨慎。那咱们谈谈采购吧,我想把天麻的订单量翻一倍,价格可以再提高一成。”
“订单可以加,但价格按之前的协议来。”夏天递过去一份检测报告,“您看,咱们的天麻有效成分含量比国际标准高15%,这个品质,按原价已经很实在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有规定,核心技术绝不外传,这是底线。如果贵社是奔着技术来的,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安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最终还是点了头:“好吧,就按夏桑说的办。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技术,不能让更多人学到。”
“技术是死的,人是活的。”夏天望着田间劳作的农户。
“我们会自己培养更多技术员,把这套方法推广到更多地方,让咱们国家的土地长出更好的药材。至于其他国家,若是真心想合作,可以引进我们的成品,或者派学员来学基础种植,但核心技术,我们不会让它离开这片土地。”
中午吃饭时,安田捧着土陶碗,喝着土鸡菌汤,没再提技术的事,只是反复说:“夏桑的原则,令人敬佩。”
夏天知道,这声敬佩里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对底线的认可,有些东西,比生意更重要,比如守护本土技术的底气。
深秋的港岛,尖沙咀的药材行已经改成了现代化的展示中心。
玻璃柜里陈列着包装精美的三七粉、枸杞蜜,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内地基地的种植场景:农户们手工除草,技术员用仪器检测土壤,却绝口不提菌种配方和改良比例。
“夏姐,张律师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谈。”伙计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夏天正在看内地寄来的新茶样,是云南基地旁边的茶农寄的,说是用种药材的有机肥浇灌的,味道格外醇厚。“让他进来。”
张律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当年蒋家那几个余党,在东南亚搞非法药材贸易,被国际刑警抓了,供出当年砸咱们铺子的事,现在法院要追加赔偿,问咱们要不要申请。”
“赔偿就不必了。”夏天放下茶样,“让他们把非法所得捐给内地的希望小学,也算做点好事。”
她顿了顿,“另外,帮我联系下和联胜的现任坐馆,说我想把尖沙咀的这块地捐出来,建个中医药文化馆,让年轻人多了解点传统药材。但有个条件,馆里所有展示的技术资料,都只能是公开的基础内容,核心培育技术一概不许提。”
张律师愣了:“捐了?这地段现在值几个亿……还有,技术保密至于这么严吗?”
“钱够花就行。”夏天看向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游轮来来往往,远处的Icc大厦直插云霄,“技术是咱们的根,根要是被人挖走了,再漂亮的展示馆也立不住。当年在油麻地抢地盘,以为占得越大越风光,现在才明白,能守住自己的东西,比什么都强。”
傍晚时,阿婆带着街坊们来参观新落成的展示中心,指着玻璃柜里的枸杞说:“这东西好,我每天泡水喝,眼睛都亮堂多了!”
修鞋的老张则对着电子屏里的基地照片感慨:“没想到内地现在这么好,比电视里看的还气派。”
夏天给他们泡上新茶,看着蒸汽在杯口缭绕,心里清楚,守住技术,不是故步自封,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智慧,能真正造福这片土地上的人。
年底的总结会上,刀疤强站在台上,手里举着厚厚的报表,声音洪亮:“今年咱们的药材出口额突破了两个亿!带动周边五个县、三千多农户脱贫,人均年收入比五年前翻了三番!”
台下掌声雷动,农户代表们举着自家产的天麻、当归,笑得合不拢嘴。
龙爷坐在第一排,头发全白了,却精神矍铄,时不时跟着鼓掌。
夏天给他递了杯热茶,他摆摆手:“不用,刚才安田社长送了我一罐日本抹茶,说是用咱们的枸杞提取物做的,味道正得很。”
他压低声音,“那老小子没再提技术的事,看来是真放弃了。”
夏天笑了:“他不是放弃,是知道咱们守得紧,撬不动。”
会议结束后,夏天带着众人去参观新建成的深加工基地。
生产线正有序运转,当归经过萃取、提纯,变成淡黄色的精油,灌装进精致的小瓶里,即将发往全球各地。
车间的墙上贴着醒目的标语:“核心技术保密,人人有责”。
“夏姐,您看这个!”
春生举着一盒面膜跑过来,包装上印着“原料:中国云南当归”,“这是伦敦药妆集团刚寄来的样品,说要请您做品牌代言人呢!”
夏天笑着摇摇头:“让农户们上吧,他们才是最好的代言人。”
她走到车间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枸杞园,冬天的枝条上挂满了冰霜,却透着勃勃生机,等明年开春,又是满树通红。
这些药材,这些技术,就像这枸杞树,把根扎在自己的土地上,才能结出最甜的果。
又是一年清明,夏天带着龙爷、刀疤强回了趟油麻地。
笼屋早就拆了,建起了整洁的居民楼,当年的堂口旧址,现在是个社区公园,老太太们在里面跳广场舞,孩子们追着皮球跑。
“变化真大啊。”龙爷坐在长椅上,看着公园里的那棵老榕树。
“当年咱们就在这树下分地盘,现在倒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刀疤强指着不远处的“义记茶餐厅”:“阿婆的孙子接了班,还卖着当年的云吞面,说味道一点没变。”
夏天走进茶餐厅,阿婆的孙子正忙着端面,见了她,笑着喊:“夏姐!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
“来碗云吞面,多加醋。”
夏天坐下,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有当年联义堂弟兄们的合影,也有内地基地的风光照,新旧交织,像部浓缩的时光电影。
照片里,农户们捧着药材的笑脸格外耀眼,那是技术扎根土地后,结出的最珍贵的果实。
云吞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醋香混着肉香,还是当年的味道。
夏天吃着面,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老榕树上,光斑在地上晃动摇曳。
离开油麻地时,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翻页的旧相册。
龙爷靠在椅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串从内地带来的菩提子。
刀疤强在副驾驶座上哼着歌,是基地农户教的山歌。
夏天望着窗外,心里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