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光,把内地厂区的水泥地照得像铺了层霜。
车间里还亮着灯,刀疤强正带着工人给最后一批出口日本的天麻打包,真空机发出规律的嗡鸣,把天麻的药香封进透明袋里。
“夏姐,这批货赶在台风登陆前发走,日本那边的定金就能提前到账。”
刀疤强擦了把汗,脸上沾着点天麻粉末,像落了层白霜,“龙爷在码头盯着呢,说要亲眼看着货柜上船。”
夏天正核对提单,闻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气象图,西北太平洋上,一个台风正朝着东南沿海移动,预计明天中午登陆。
“让码头的弟兄们小心,不行就先停,货晚点发没关系,人不能出事。”
她顿了顿,笔尖在提单上圈出“横滨港”三个字,“日本商社那边我去说,他们懂行,知道台风天的规矩。”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港岛药材行的伙计打来的,声音发颤:“夏姐,不好了!尖沙咀的铺子被人砸了!蒋先生的余党带着人……还放话要烧了咱们的仓库!”
夏天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蒋先生倒台后,他的几个心腹一直躲在暗处,原以为随着联义堂重心转移到内地,这些人早已销声匿迹,没成想在这时候冒了出来。
“龙爷知道吗?”她尽量让声音平稳。
“龙爷的电话打不通,码头那边信号不好……”
“让铺子里的弟兄先撤,别硬拼。”
夏天打断他,“报警,找律政司的张律师,就说有人蓄意破坏商业设施,涉嫌恐吓。另外,让仓库的人把监控调出来,全程录像,别漏过一个人。”
挂了电话,她转身抓起外套:“刀疤强,你留下盯着发货,我去码头找龙爷。”
“夏姐,我跟你去!”春生拎起墙角的铁棍,脸涨得通红,“那些人太不是东西,中秋都不让人安生!”
“你留下管车间。”夏天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沉静,“这里的货比什么都重要,别出乱子。”
去码头的路上,风已经起来了,路边的白杨树被吹得哗哗响,像是在提前预警。
车窗外,稻田里的谷穗被风吹得伏倒一片,农户们正举着塑料布抢收,昏黄的手电筒光在黑暗里晃动,像一群慌乱的萤火虫。
“夏姐,要不要先绕去村里看看?”司机王师傅放缓车速,“这风要是再大,他们的谷仓怕是顶不住。”
夏天望着那些在风雨里挣扎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这些农户,大半是跟着联义堂种药材的,春天时还在基地的培训会上笑着说“今年要给娃攒学费”,如今却要跟台风抢收成。
“绕过去。”她拍了拍王师傅的肩膀,“让车间的人带些防水布过来,再叫几个年轻力壮的弟兄,帮着加固谷仓。”
车开到村口时,雨已经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
村支书正举着喇叭喊:“大家再加把劲!把谷堆盖严实!”
见夏天来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嗓门更亮了,“夏老板!你来得正好!西头老周家的谷仓漏了,正愁没人手呢!”
夏天没说话,抓起一把铁锹就往老周家跑。
龙爷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踩着梯子往谷仓顶上铺塑料布,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把衬衫浸得透湿。
“你怎么来了?港岛的事……”
“先管眼前的。”夏天把铁锹插进泥里,踩着搭成跳板的木板爬上谷仓,“港岛那边报了警,张律师会处理。”
她接过龙爷递来的塑料布,两人合力把布铺开,用石头压住边角,风声里,她突然喊,“这批谷子要是被淹了,明年的药材种子钱就没着落了!”
龙爷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骂了句粗话,手上的劲却更足了:“妈的,台风敢跟老子抢东西,看我不掀了它的老窝!”
周围的农户们听了,都笑起来,手里的活也更麻利了。
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流,没人喊累,有人还唱起了山歌,调子在风雨里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后半夜,台风过境的势头弱了些。
谷仓保住了,农户们的粮食也盖严实了,夏天和龙爷坐在村委会的屋檐下,就着一盏油灯烤衣服,火苗舔着湿衬衫,冒出阵阵白汽。
“港岛那边有消息了。”龙爷从怀里掏出个进水的手机,屏幕闪了几下,终于亮起,“张律师说,警察抓了五个带头的,蒋先生那几个心腹跑了,但铺子被砸得不轻,损失得有几十万。”
夏天没说话,望着窗外被风吹断的树枝。
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铺子来的,是冲着联义堂的根基来的,他们在港岛的药材行、在尖沙咀的仓库、在内地的种植基地,都是别人眼里的肥肉,稍不留神就会被啃一口。
“得回去一趟。”龙爷把手机揣回怀里,语气不容置疑,“这些杂碎不收拾干净,以后麻烦更多。”
“我去。”夏天拨了拨火堆,火星子溅起来,映亮她的脸,“你留下盯着厂里的货,日本的订单不能误。”
“你一个人?”龙爷皱眉,“蒋家那些人疯起来不要命,当年在油麻地……”
“现在不是当年了。”夏天打断他,“联义堂早就不是靠打打杀杀过日子的帮派了。我带律师回去,该走法律程序走法律程序,该找社团调解找社团调解,实在不行……”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还有港岛的街坊们呢,阿婆的马蹄糕、老张的修鞋摊,他们还记得谁当年免了他们的保护费。”
龙爷看着她,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个用塑料袋包着的月饼,掰了一半递给她:“中秋的月饼,豆沙馅的,你小时候爱吃的。”
夏天接过月饼,咬了一口,甜腻的豆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眼眶突然有点热。
她想起第一次在油麻地的笼屋见到龙爷,他扔给她半个发霉的面包,说“想活下去就得狠”;如今,他递给她的是块完整的月饼,说“该回去收拾杂碎”。
回港岛的船在台风过后的清晨起航。
夏天站在甲板上,看内地的海岸线渐渐缩小,心里像揣了块石头。
张律师在一旁翻看案卷,时不时叹气:“蒋家那几个余党,在新界有不少眼线,这次砸铺子怕是早有预谋,想逼咱们回港岛跟他们硬碰硬。”
“他们想要什么?”夏天望着翻涌的海浪。
“无非是想夺回以前的地盘,或者逼咱们把内地的药材生意分他们一杯羹。”
张律师合上案卷,“我已经联系了和联胜现在的坐馆,他说愿意出面调解,但条件是……要从内地的利润里分一成。”
夏天笑了:“他倒会趁火打劫。告诉他们,调解可以,让蒋家的人出来赔礼道歉,赔偿铺子的损失,至于利润分成,让他们去跟内地的农户说——看他们肯不肯分自己的种子钱。”
船靠岸时,尖沙咀的码头已经恢复了秩序。
联义堂的药材行门口围了不少街坊,阿婆正指挥着人往里面搬木板,见夏天来了,她拄着拐杖迎上来:“夏丫头,你可回来了!那些杂碎敢砸你的铺子,就是砸我们街坊的饭碗,大家都给你作证!”
修鞋的老张举着锤子喊:“我这有监控,拍到他们放人的样子,高清的!”
夏天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的石头突然落了地。
她想起在云南的山村里,老乡们为了保护谷仓跟台风较劲。
在港岛的街头,街坊们为了她的铺子自发作证。
调解的地点定在和联胜的堂口。
蒋家的头目是个独眼龙,据说当年跟蒋先生打天下时瞎了只眼,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语气嚣张:“夏天,想了事也简单,把内地的药材渠道交出来,再赔我们兄弟一百万‘汤药费’,这事就算了。”
夏天没看他,正低头给内地的刀疤强发消息,让他把最新的出口报关单传真过来。
“渠道是农户们用汗水换来的,我没资格交。至于汤药费,”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独眼龙身后的几个手下身上,“你们砸铺子时伤了三个伙计,医药费、误工费加起来,正好一百万,不如抵了?”
独眼龙脸色一变,刚要拍桌子,和联胜的现任坐馆咳了声:“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讲点规矩。夏天,蒋家兄弟也受了点伤……”
“规矩?”夏天把传真过来的报关单推到桌上,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光是这个月,内地基地发往全球的药材就赚了三百万。
“道上的规矩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砸我的铺子,我让他们赔钱,天经地义。要是坐馆觉得不公平,那咱们就别调解了,直接法庭见,我手里的监控录像和人证,足够让他们蹲几年了。”
独眼龙看着报关单上的数字,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却被夏天的气势压得不敢说话。
和联胜的坐馆也没想到联义堂现在的底气这么足,愣了半晌,才打圆场:“这样吧,蒋家赔偿铺子损失,夏天这边也别追究伤人的事,大家各让一步。”
夏天没应声,只是看着独眼龙。
独眼龙被她看得发毛,终于咬了咬牙:“赔就赔!但你得保证,以后内地的药材,优先给我们供货!”
“可以。”夏天站起身,“按市场价,现款现货,少一分都不行。”
走出堂口时,阳光正好,照在尖沙咀的霓虹招牌上,亮得晃眼。
阿婆带着街坊们还在铺子里收拾,见她出来,都围上来问:“怎么样?那些杂碎服软了吗?”
夏天笑着点头:“服软了,以后不敢来捣乱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婆拉着她的手,往她兜里塞了个油纸包,“刚做的马蹄糕,热乎的,你快尝尝。”
回内地的船,载着新的药材样品和满满的马蹄糕。
夏天站在甲板上,剥开油纸,咬了一口马蹄糕,清甜的味道里,仿佛还带着港岛街坊的笑声和内地稻田的稻香。
手机响了,是龙爷打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日本商社的人刚才来了,说咱们的天麻是今年最好的一批,要跟咱们签三年的独家协议,还说要去基地参观。”
“让他们来。”夏天望着渐渐清晰的内地海岸线,“带他们去看看农户的种植园,看看咱们的检测车间,让他们知道,联义堂的药材,为什么值这个价。”
挂了电话,她把剩下的马蹄糕分给船上的水手,自己则靠在栏杆上,看着海浪拍打着船身。
船靠岸时,夕阳正染红天空,厂区的烟囱冒着笔直的烟,和远处村庄的炊烟连在一起,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港岛的码头,一头系着内地的田野。
夏天拎着行李走下船,刀疤强和春生正举着“欢迎回家”的牌子等在岸边,身后跟着一群笑盈盈的工人和农户。
“夏姐,欢迎回来!”
“基地的枸杞熟了,给你留了最大的一串!”
笑声在码头的风里散开,带着药材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