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吊扇转得嗡嗡响,把当归和枸杞的混合香气吹得满室都是。
夏天正对着一份英文合同皱眉,是纽约那边发来的补充条款,关于枸杞提取物的纯度标准,比之前苛刻了三个百分点。
“这洋人也太较真了。”龙爷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嘀咕,“咱们的检测报告都符合欧盟标准了,还要再提三个点?”
夏天没抬头,指尖在计算器上敲得飞快:“他们要做高端保健品,对纯度要求本来就高。让实验室再测一次,把萃取温度调低两度,应该能达标。”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刚进门的老徐,“徐科长来得正好,农户那边的枸杞种植基地,防虫网得按我发的规格换,尼龙网眼必须是80目的,能挡住最小的蓟马。”
老徐手里拿着新收的枸杞样品,闻言连忙点头:“已经安排下去了,镇上的供销社昨天刚进了一批80目网,下午就能装上。”
他把样品递过去,“你看看这批新摘的,按你们说的‘离地晾晒’法弄的,没沾土。”
夏天捏起一颗,放在灯光下细看——果皮鲜红透亮,蒂部带着一点自然的青,确实比之前带泥的品相好太多。
“不错,”她掂了掂重量,“水分控制得也到位,这样的货,纽约那边能给到溢价。”
正说着,春生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挥着张汇票:“夏姐,鹿特丹的定金到了!三十万美金!银行刚才打电话来确认呢!”
龙爷眼睛一亮:“这么快?这才三天!”
“港岛的汇丰银行走的电汇,当然快。”夏天接过汇票看了一眼,随手递给会计,“转到内地账户,换成人民币,给农户那边结一部分预付款。”
她看向老徐,“让村长统计下,谁家的枸杞达标了,今天就把钱发下去,按每斤比市场价高五毛算。”
老徐眼睛瞪得溜圆:“现在就结?一般不都是收货后才结吗?”
“这是我们在港岛的规矩。”夏天指了指墙上的黑板,上面写着“现货现结,不压货款”,“农户肯按标准种,就得让他们踏实。钱到了就分,下次他们才更愿意跟着咱们干。”
龙爷在一旁补充:“上次那个王家庄,就因为咱们结款快,这次摘枸杞全家齐上阵,凌晨三点就去地里了。”
老徐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些农户宁愿绕远路,也要把药材送到这里来。
他连忙掏出本子记下:“我这就去安排!对了,县领导听说咱们要出口,想来参观下,不知道夏厂长方便吗?”
夏天看了眼日程表:“后天上午吧,让他们带着农业局的人来,正好看看新上的清洗流水线。”
她指了指车间角落的新设备,“这套是从德国订的,能同时清洗、分拣、脱水,效率比人工快十倍。”
老徐看着那台闪着金属光泽的机器,又看了看墙上“纽约时间”“鹿特丹港口天气预报”的牌子,突然觉得,这些从港岛来的人,带来的不只是生意,还有一种更利落、更透亮的活法,不拖泥带水,不算计小聪明,靠规矩和实力说话,反而让人心里更踏实。
傍晚时,会计把现金取了回来,用麻袋装着放在办公室。
农户们来领钱时,看着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老汉颤巍巍地数着钱,对夏天说:“夏老板,你们港商办事就是敞亮!明年我把后山那片荒地也种上枸杞,就信你们!”
夏天笑了笑,接过龙爷递来的凉茶:“不是港商敞亮,是规矩得立住。你守种植的规矩,我守结款的规矩,这样才能长久。”
远处,码头的灯塔亮了,给夜色里的货轮指着迷。
车间的灯也亮着,那台德国流水线正嗡嗡运作,把一颗颗鲜红的枸杞,变成即将漂洋过海的“中国名片”。
鹿特丹的订单刚发走,纽约那边就来了封加急电报,字里行间透着焦灼,他们订的那批枸杞提取物,被海关扣在了汉堡港,理由是“检测出微量不明成分”。
“不明成分?”龙爷把电报拍在桌上,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半杯。
“咱们的检测报告明明白白,连重金属含量都标到小数点后三位,怎么可能有不明成分?”
夏天正对着显微镜看枸杞切片,闻言头也没抬:“让港岛的实验室再测一次留样,把光谱分析图发过去。另外,让汉堡的货代去海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成分‘不明’。”
话音刚落,老徐就急匆匆闯进来,脸色比电报纸还白:“夏厂长,不好了!咱们给上海药行的当归片,他们说发现了虫蛀,要退货还索赔!”
“虫蛀?”夏天放下显微镜,眉头拧起来,“咱们的分拣线有紫外线检测仪,虫蛀的片子根本过不了关。让他们把样品寄过来,我倒要看看是哪批货。”
接连出事,车间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春生抱着台账来回踱步,嘴里念叨:“不可能啊,每批货都有抽检记录,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龙爷蹲在门口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我看是有人故意找茬。上海药行前阵子还求着要货,怎么突然就挑刺?还有汉堡港那事, timing 太巧了。”
他说的“timing”带着浓重的港岛口音,却比任何话都说明问题。
第二天,上海药行的样品寄到了。
夏天拆开包装,拿出所谓“虫蛀”的当归片,对着光一看就笑了,那虫洞边缘泛着新茬,明显是后期用针戳的,还带着点不属于当归的木刺。
“这是栽赃。”她把片子扔进样品袋,“让上海的合作方去查,药行最近是不是跟别家签了合同。”
与此同时,港岛实验室的结果也传了回来,留样的光谱图与之前完全一致,根本没有所谓“不明成分”。
汉堡货代的消息更直接,扣货的海关官员,最近频繁接触一家法国药材商,而那家商社,正是纽约订单的竞争对手。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夏天把两份报告拍在一起,“上海那边是想压价,汉堡那边是想抢单,都觉得咱们是‘外来户’,好欺负。”
龙爷把烟蒂摁灭:“那就按港岛的规矩办,上海药行那边,让律师发函,索赔名誉损失;汉堡港那边,让汇丰银行出面协调,他们跟德国央行有合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不止。”夏天拿起电话,拨给港岛的药材行,“让尖沙咀的分店挂出公告,上海某药行恶意栽赃,即日起终止合作。另外,把汉堡海关的检测记录和咱们的留样报告,全翻译成德文,发给《欧洲医药报》。”
龙爷眼睛一亮:“这招够狠!让全欧洲都看看谁在耍手段!”
老徐在一旁听得咋舌,他原以为会闹到官府调解,没想到夏天直接动用了律师和媒体,这阵仗比内地的“打官司”厉害多了。
三天后,消息传来:上海药行主动道歉,说“是仓库管理失误,误把别家的货当成了联义堂的”,不仅撤销了索赔,还补了一笔赔偿金。
汉堡港那边,在汇丰银行介入后,海关很快放行,法国商社的小动作被捅到行业协会,罚了一大笔款。
车间里的吊扇又转得轻快起来,当归香气里多了几分扬眉吐气的味道。
春生拿着新到的订单,笑得见牙不见眼:“夏姐,纽约那边追加了订单,还说要给咱们做独家代理!”
夏天正在给农户们发新的种植手册,手册上印着改良后的防虫方法,旁边用红笔写着:“按规矩种,按规矩卖,谁也别想欺负咱。”
龙爷走过来,递上一杯凉茶,杯沿还沾着片枸杞:“尝尝,刚从基地摘的,比纽约的蓝莓甜。”
夏天接过杯子,看着窗外,夕阳把仓库的影子拉得很长,里面堆满了即将发往世界各地的药材,像一座座踏实的小山。
她突然明白,所谓的“规矩”,从来不是死条文,是底气,是智慧,是当别人想破坏规则时,你有能力让他知道,什么叫“得不偿失”。
远处的码头又响起了汽笛声,这次的货轮,载着比以往更多的枸杞和当归。
海风穿过车间,带着新的订单消息,也带着一句话:在这片土地上,守得住规矩的人,才能走得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