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混杂着一种灼烧般的剧痛。
焱猛地吸了一口气,却不是预想中办公室那带着空调味和淡淡咖啡香的空气,而是一股浓重甜腻的花香,几乎令人窒息。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电脑屏幕和隔断,而是璀璨的水晶吊灯,以及……一张张带着诡异微笑的脸。
他依然站在那个噩梦般的婚礼殿堂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台下宾客们保持着鼓掌的姿势,笑容僵硬如同面具,眼神空洞地聚焦于他。司仪站在一旁,嘴角咧开到人类无法达到的弧度,无声地拍着手。
而那几位“新娘”——小雨、婉婷、晓芸,以及其他面目模糊的女性,她们围拢在他身边,腐烂的婚纱裙摆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刚才那一下刺痛是……
焱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了一片湿黏,低头看去,指尖染上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站在他正前方的婉婷,原本甜美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扭曲的怨毒,她纤细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却锋利的餐刀,刀尖正滴落着血珠。
“为什么……”焱的声音干涩发颤,“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小雨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却冰冷刺骨,“你对我们每一个人说过的甜言蜜语,难道也不是真的?”她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把同样的刀子。
“你说我是你的唯一。”晓芸向前一步,眼中流下黑色的泪滴,冲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手中的刀刃寒光闪闪,“你说过会永远爱我,只爱我一个。”
“骗子。”
“渣男。”
“虚伪的承诺。”
她们的声音不再是那种诡异的合唱,而是恢复了各自的声线,却充满了同样的怨恨和疯狂。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句句刺向焱。
“不!那只是梦!我从未真正对你们承诺过什么!”焱试图辩解,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如同焊死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台下的“宾客”们开始骚动,发出低沉的、不满的嗡嗡声。
“梦?”婉婷歪着头,脖子发出“咔哒”的轻响,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狰狞,“对我们而言,那就是真实!你给了我们希望,又亲手把它碾碎!”
“在你的梦里,你选择了我们每一个人。”小雨用刀尖轻轻划过自己婚纱的领口,“你让我们相信了被爱,然后又抛弃了我们。”
“在你的意识深处,你享受着这种被追逐的感觉,不是吗?”晓芸的声音变得尖利,“同时吊着这么多人,让你很有成就感吧?”
“我没有!”焱绝望地嘶吼,但她的指控却像一根根尖针,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晦暗的虚荣和犹豫。
“惩罚。”
“付出代价。”
“为你轻浮的梦。”
新娘们步步紧逼,刀刃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她们美丽的容颜在焱的眼中彻底变形,成为复仇女神的可怖化身。腐烂的婚纱下,似乎有漆黑的阴影在蠕动。
“不——不要!”
第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猛地炸开,如此真实,如此尖锐,远超任何梦境应有的感觉。焱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说只爱我一个的!”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疯狂的快意。
第二刀来自侧面,扎进了他的肋骨之间。
“你这个骗子!”婉婷尖叫着。
第三刀,第四刀……刀子从四面八方袭来,冰冷而精准地刺入他的身体。每一次穿刺都伴随着一句控诉,一声诅咒。
“渣男!”
“玩弄感情!”
“梦的叛徒!”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焱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生命随着温热的血液正快速从身体里流失。他低头,看到雪白的礼服被迅速染成骇人的深红。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尖锐的咒骂声渐渐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嗡鸣。台下那些僵硬的笑脸在摇晃、融化,如同蜡烛般扭曲变形。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碎裂。
极致的痛苦中,一个荒谬的念头却突然闯入他的意识:如果这在梦里被杀死,现实中的自己……会死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身体正在承受的酷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焱?喂!焱!醒醒!午休结束了,要开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噩梦,像是一根救命绳索猛地将他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剧烈的抽气声。
焱整个人从办公椅里弹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办公室里充斥着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同事隐约的交谈声——熟悉得令人想哭。
他正趴在办公桌上,脸颊底下还压着因为午睡而微微潮湿的键盘防尘膜。
隔壁工位的小张站在他旁边,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脸哭笑不得:“我靠,你小子睡这么死?做噩梦了?刚才又喊又叫的,还猛地一哆嗦,吓我一跳。”
焱剧烈地喘息着,瞳孔急剧收缩,一时无法聚焦。他下意识地猛地摸向自己的腹部、胸口——
没有伤口。
没有血迹。
没有疼痛。
只有心脏过度跳动带来的虚脱感和一身冰冷的冷汗。
“我……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赶紧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老大下午还要看上周的报表呢。”小张拍了拍他的背,转身回了自己的工位。
焱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足足呆滞了好几分钟。梦中那被刀刃反复穿刺的极致痛楚似乎还残留着幻影,在他的神经末梢跳跃。
他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亮起。
没有未知来电。
没有诡异的婚礼照片。
没有小雨、婉婷或任何人的质问短信。
只有几条普通的工作群消息和一条运营商广告。
一切……真的只是个梦?
一场梦中梦?一场因为过度焦虑和睡眠剥夺而引发的、无比真实恐怖的噩梦?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
现实的痛感。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几乎瘫软在椅子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感觉,此刻变得无比珍贵。
他站起身,准备听从建议去洗手间用冷水让自己彻底清醒。
脚步还有些发软,他扶着隔断墙慢慢往前走。
经过行政部门区时,几个女同事正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其中一人——行政部的小雨,刚好抬起头,目光与焱对上。
焱的身体瞬间僵住,梦中的画面再次闪现。
小雨看着他苍白失措的脸,友好地对他笑了笑,点头示意。
完全正常,毫无异样。
焱强迫自己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继续走向卫生间。
背后,隐约传来小雨和同事的低语:
“……他怎么了?脸色好差……”
“不知道啊,可能午睡没睡好吧……”
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焱走到卫生间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门把,却犹豫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空无一人。只有水龙头未关紧的滴水声,嗒…嗒…嗒…,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接起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冰冷的感觉暂时驱散了脑海深处那些恐怖的画面。
他双手撑在台面上,低着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稍微平静了一些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他,脸色苍白,眼神惊魂未定,水迹未干。
一切正常。
他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镜中影像的嘴角,极其快速、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熟悉的、冰冷的诡异微笑。
焱的血液瞬间冻结。
镜中的倒影直视着他的眼睛,无声地,用口型清晰地比划出三个字:
“下次见。”
滴水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