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他大口喘着气，双手颤抖地摸索着自己的脸和身体，确认着自己所处的空间。卧室的窗帘缝隙中透出晨曦的微光，电子钟显示着5:47。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脆弱。
但他不敢再睡。前夜的噩梦余威犹在，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压迫感仍萦绕心头。焱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眼袋深重，瞳孔里藏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提早两小时到了公司，成为部门里第一个打卡的人。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清洁机器人在走廊尽头嗡嗡作响。焱泡了浓咖啡，试图用工作麻痹神经，但文档上的字句不断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跃出屏幕。
“嘿，今天这么早？”同事小李拍了他肩膀一下，焱惊得差点打翻咖啡。
“有点事要处理。”焱勉强笑了笑，不希望被看出异常。
整个上午，焱都在与瞌睡作斗争。他的眼皮不断下垂，每次即将闭合时又猛地惊醒，心跳加速。午餐时他拒绝了同事的邀请，独自趴在办公桌上小憩，却始终不敢真正入睡。
下午两点，部门会议。主管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焱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会议室空调温度适宜，灯光被调暗以便投影展示，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意识沉入黑暗。
—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焱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鲜花拱门下，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右边胸前别着一朵鲜红的玫瑰，散发着真实的芳香。
他环顾四周，熟悉的笑容映入眼帘——大学室友阿强正对他竖起大拇指，表妹小琳拿着手机不停拍摄，部门主管居然也坐在第三排，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这是陈明的婚礼，他最好的朋友。焱记得自己昨天才买好礼物，一套高级餐具——等等，为什么他现在站在这里？站在本该是新郎站立的位置？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誓言。”司仪的声音洪亮而愉悦。
焱转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身旁站着的不只一位新娘，而是整整一排穿着雪白婚纱的女子。她们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左边是三个月前母亲介绍的银行职员小雨，她的酒窝在微笑中深陷；中间是上周相亲认识的幼儿园老师婉婷，鼻梁上的小痣清晰可见；右边是高中时暗恋过的班长晓芸，虽然他们早已失去联系...
更远处，还有更多披着婚纱的身影，一直延伸到舞台边缘。他认出了一些只有一面之缘的女性，甚至有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全都穿着婚纱，手持花束，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焱的喉咙发干，发不出声音。
台下的人们似乎完全不觉得异常，仍然微笑着，期待着。掌声渐渐平息，婚礼进行曲轻柔地回荡在礼堂中。
“先从李小姐开始吧。”司仪笑着示意最左边的新娘。
小雨向前一步，眼中盛满爱意：“焱，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我愿意永远陪伴你，为你生儿育女，直到生命尽头。”
掌声再次响起。
婉婷紧接着上前，声音甜美却让焱脊背发凉：“亲爱的，记得我们上周在咖啡馆的约会吗？那时候我就决定非你不嫁了。我会做个好妻子，我保证。”
晓芸的声音第三个响起，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焱，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从高中起就是。你心里明白，不是吗？”
一个接一个，新娘们宣读着爱的誓言，声音重叠交织，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响亮。她们向前拥挤，争相表达爱意，婚纱相互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焱试图后退，却发现双脚被固定在地板上。他看向台下，寻求帮助，但亲友们的笑脸依旧，仿佛这是完全正常的婚礼仪式。
“不，这不对...”他终于挤出声音，却微弱得被新娘们的誓言淹没。
新娘们突然同时伸手触碰他，冰冷的手指透过衬衫传来寒意。她们的微笑开始变形，嘴角扬起到不自然的弧度，眼睛变得黑洞洞没有光亮。
“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你母亲很喜欢我，你说过的。”
“那次约会后你没拒绝，就是默认了。”
“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声音不再是表达爱意，而是变成指控，变成索求。婚纱的颜色开始变化，从纯白变为腐朽的灰黄，边缘开始破损腐烂。花束中的鲜花凋零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停下！我不认识你们中的大多数人！”焱终于大喊出来，用力挣脱那些冰冷的手。
礼堂突然寂静。音乐停止了，掌声消失了，宾客们的笑容同时从脸上褪去。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眼神空洞。
新娘们齐刷刷地歪头，动作精确一致如同提线木偶。
“但你梦见过我们。”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不再是各自的音色，而是融合成一种非人的合成音，冰冷而机械。
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礼堂开始扭曲变形，鲜花拱门上的藤蔓像蛇一样蠕动起来。天花板逐渐透明，露出后面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地注视着下方。
“你梦见过我们每一个人。”新娘们继续用那可怕的一致声音说道，“在梦中，你选择了我们。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了。”
她们同时伸出手，手指变得细长尖锐，向焱抓来。婚纱完全腐烂，露出底下灰败的皮肤和蠕动的阴影。宾客们开始同步重复一句话，如同邪教祷文：
“做出选择，做出选择，做出选择...”
焱绝望地后退，却撞上一个柔软而冰冷的身体。他转头，发现另一个穿着婚纱的身影——这次是他自己，女性版本的自己，穿着破烂的婚纱，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
“或者，你可以选择我。”女性版本的他用变调的声音说，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焱的惊叫声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合唱中：“选择，选择，选择...”
—
“焱！焱！醒醒！”
他感到有人在用力摇晃他的肩膀。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嘴角还挂着口水。同事小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兄弟，你做噩梦了？整个人都在发抖，还一直说‘不，不’的。”
会议室里其他同事正在收拾东西，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刻意避开视线。投影仪已经关闭，灯光重新亮起。
主管走过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焱啊，最近太累了吧？要不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焱勉强点头，手指仍在微微颤抖。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几乎将它扔出去——
屏保照片上，他穿着西装站在鲜花拱门下，身旁是三位穿着婚纱的女性，全都笑靥如花。照片右下角显示着拍摄时间：今天下午2点17分。
他猛地抬头环顾会议室，每个人都正常地忙碌着，没有任何异常。小张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文件。
焱颤抖着点开手机相册，最新照片就是那张“婚礼合照”，背景是某个他从没去过的礼堂，照片中的他笑容灿烂，仿佛真的是幸福的新郎。
他一张张翻看接下来的照片——他和不同女性的双人合照，婚宴上的敬酒场景，甚至有一张双方父母的“全家福”。所有照片都显示拍摄于今天下午， metadata 无法伪造。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独自对着镜子的自拍。照片中的他穿着礼服，笑容却诡异而陌生，眼睛完全漆黑没有反光。照片底下有一行手写文字：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焱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响。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我不太舒服，先走了。”他几乎是跑着冲出会议室，无视身后困惑的目光。
在卫生间里，焱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部，然后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脸上还带着水珠，眼神惊恐——一切正常。
他长长舒了口气，看来刚才只是噩梦后的恍惚。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镜中的影像突然停滞了。然后，它缓缓扬起一个完全不属于焱自己的、熟悉而诡异的微笑。
镜中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说出三个字：
“选择我。”
焱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在隔间门上发出巨响。他再看向镜子，里面只有自己惊恐万分的脸。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不停。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3个未接来电——有母亲的，有介绍人的，甚至还有几位他很久没联系过的女性朋友。
最新一条短信来自他母亲：“儿子！太好了！小雨刚才说答应你的求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
下一条短信是银行职员小雨发来的：“虽然很突然，但我想我愿意。不过我们有必要谈谈你同时向婉婷和晓芸求婚的事。明天见面聊？”
焱的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翻开通讯录，想给最好的朋友陈明打电话——那个本该今天结婚的人。
陈明的电话久久无人接听。最后自动挂断后，一条信息跳出来：
“嘿，正在度蜜月呢！听说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都不告诉兄弟！回去再跟你算账！顺便说一句，你怎么知道夏威夷这家酒店？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里有个小教堂啊...”
随消息附上的照片中，陈明和妻子站在一个小教堂前，而那教堂的样式与焱梦中“婚礼”的场地一模一样。
焱缓缓靠在卫生间的墙上，身体顺着墙面滑落在地。他的目光落在手腕上，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条浅浅的红痕，像是被某种纤细的东西紧紧缠绕过后的痕迹。
手机再次振动，这次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号码。焱犹豫片刻，还是接听了。
电话那头只有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一个扭曲而熟悉的声音——像是多个女性声音叠加在一起，还混杂着某种机械的杂音：
“新郎...准备好...做出你的...”
信号突然中断。
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第一次真正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不再入睡。但他知道，夜晚终将来临，而睡眠不可避免。
更可怕的是，某个深层的意识正在提醒他：这一切，可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