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肃杀与浮华交织的气息。昔日魏王宫的威严,此刻已被刻意营造的、属于新主登位的喧嚣所覆盖,却又难以掩盖那华丽帷幕下涌动的森然寒意。
铜雀台高耸入云,雕梁画栋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新漆的朱柱,新铺的锦毯,一切都崭新得晃眼。然而,在这刻意堆砌的煌煌气象之下,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血气息却无声地蔓延着。
新晋魏王曹丕,头戴九旒冕冠,身着玄色蟒袍,立于高台之巅,接受着下方百官如潮水般汹涌而上的“千岁”朝贺。他年轻的面庞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刻厉。那象征权柄的魏王大印已被他牢牢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却传来一种异样的灼热,直透骨髓。这灼热,并非权力的快意,而是如同烙铁,时刻提醒着他:父王尸骨未寒,强敌环伺,内忧未平!此刻贸然称帝,徒增天下口实,授吴蜀以柄!他强压下心中那份对帝位的炽热渴望,选择了更符合当下局势的“魏王”身份。这份隐忍,比称帝更能彰显其政治上的成熟与冷酷。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阶下匍匐的群臣。当掠过那几位身着侯服、神情复杂的兄弟时,那目光中的寒意几乎凝为实质。曹植,那个才情横溢、曾深得父王喜爱的兄弟,此刻脸色苍白,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曹彰,勇武过人,此刻虽也跪着,但脊背挺直,隐隐透着一股不甘的倔强。
曹丕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父王尸骨未寒,这些兄弟,便是他王座下最不安分的荆棘。他微微侧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侍立在侧的心腹近臣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传令。临淄侯曹植,行为疏狂,有失臣仪,即日夺其封邑侍卫,徙往安乡监禁。任城王曹彰,交结外臣,心怀怨望,着削其护卫,闭门思过。鄢陵侯曹彪……其府中长史丁仪、丁廙兄弟,妖言惑众,离间宗室,罪不容诛,即刻锁拿下狱,枭首示众!”
一连串冷酷的旨意,如同冰雹砸落,瞬间冻结了铜雀台上原本就虚假的喜庆气氛。阶下几位宗室亲王身体剧震,曹植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悲愤,却被左右侍卫死死按住。曹彰紧握双拳,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最终却化作一声沉重的闷哼,被强行按下了头颅。那丁氏兄弟被如狼似虎的甲士拖走时凄厉的喊冤声,更是在这肃穆的继位大典上添上了一笔血腥的注脚。
百官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无人敢置一词。曹丕满意地看着这死寂的场面,那是一种用恐惧铸就的秩序。他目光一转,落在阶下另一侧。那里,站着一位身着玄色深衣、面容沉静、眼神深邃如古井的中年文士——司马懿。
“仲达。”曹丕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司马懿立刻趋步上前,躬身行礼:“臣在。”
“西蜀刘备,新得襄樊,然其境不过两州,民疲地寡。关羽虽勇,坐镇荆州,然新经大战,损折必重。”曹丕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慢,仿佛在谈论一只不足为惧的困兽,“更兼曹操……先王新丧,彼辈鼠目寸光,必以为我大魏新丧国主,内忧外患,无暇他顾,正可趁机龟缩休养,舔舐伤口。此辈,癣疥之疾耳。”
他微微一顿,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孙权的地盘,语气骤然转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与警惕:“真正的心腹大患,在江东!孙权碧眼小儿,反复无常,狡诈如狐!”
曹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本王令!即刻调镇东将军曹休,督青、徐诸军,加强广陵、涂中一线江防!征东将军张辽,移镇合肥新城,总领淮南诸军事!务必深沟高垒,严加戒备!”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被父辈功业与自身猜忌所催生的征服欲。仿佛只有彻底碾碎那个在长江南岸与他隔江对峙的碧眼对手,才能真正证明他超越了他的父亲,坐稳这染血的王位。
“至于西蜀……”曹丕的目光最后瞥了一眼舆图上那代表巴蜀的偏远角落,嘴角的轻蔑毫不掩饰,“待本王收拾了江东,再回师西向,犁庭扫穴,擒那织席贩履之徒,易如反掌!”他的声音在铜雀台的高处回荡,充满了新王的骄狂与对西方那“癣疥之疾”的彻底轻视。
旌旗猎猎,遮天蔽日,却掩不住这新朝初立时弥漫的血腥与傲慢。曹丕的目光,牢牢锁定东南,将西北的阴影,完全抛诸脑后。他以为洞悉了一切,却不知一张致命的网,正悄然在被他忽略的西方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