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的春光,似乎格外眷顾北方的邺城。
漳水两岸,新修的筒车在水流带动下,骨碌碌地将河水提灌入新辟的沟渠,滋润着绿油油的禾苗。田野间,由格物院督造、改良过的曲辕犁轻便省力,
挽马的农夫哼着不成调的俚曲,脸上是掩不住的期盼。通往城外的官道旁,新建起数座水力驱动的纺纱工坊,机杼声日夜不绝,如同为这座日益繁盛的都城奏响着永不停歇的序曲。
曹操采纳周晏之策,将格物院鼓捣出的诸般“奇技淫巧”——水利、农具、纺机,乃至初步的活字印刷,不遗余力地在治下各州郡推广。
数年的休养生息,加上这些实实在在能提升效率的物事,北方的元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仓廪渐丰,市井喧嚣,行走在邺城大街小巷的百姓,
脸上少了乱世常见的菜色与惶惑,多了几分安稳带来的红润与从容。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都督府那扇平日里总被各路官吏、军将踏破门槛的朱门,罕见地安静了下来。
“快些快些!阿灵,你的小荷包带上了没?玲绮,莫要再去扯你典叔父的胡子了!”蔡琰温柔地指挥着,自己却忍不住对镜再次理了理鬓角。今日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襦裙,典雅端庄。
貂蝉抿嘴轻笑,细心地为甄宓整理着腰间环佩的流苏。甄宓今日则是一身杏子黄的华服,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间初为人妇的羞涩尚未完全褪去,却已添了几分侯府女主人的雍容。
她听着前院传来的、周羽灵被吕玲绮逗得咯咯直笑的声音,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
周晏趿拉着鞋,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荡,正蹲在庭院的石阶上,看着两个女儿。快三岁的周羽灵文静地站在一旁,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小荷包,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忙碌的众人;
而吕玲绮则像只撒欢的小马驹,绕着铁塔般的典韦跑来跑去,时不时跳起来想去够他腰间那柄吓人的短戟,惹得典韦那张凶恶的脸上,只能挤出一种无奈又小心翼翼的憨厚表情。
“走了走了!今日天公作美,带你们去西市尝尝新出的胡饼,再去漳水边踏青!”周晏站起身,拍了拍手,很自然地将文静的小羽灵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左臂上,
又伸出右手,一把捞起跑过来的吕玲绮,让她骑在自己右边的肩头。他脖子微微一缩,龇牙咧嘴地笑道:“哎哟,我的小玲绮,你是不是又沉了?再沉下去,爹爹这肩膀可要塌喽!”
吕玲绮兴奋地揪着周晏的发髻,奶声奶气地反驳:“爹爹骗人!典叔叔说爹爹力气最大了!”
一行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出了府门。三位姿容绝世的夫人联袂而行,衣香鬓影,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周晏这一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身旁还跟着凶神恶煞却对两个小女娃束手无策的典韦,这奇特的组合,立刻成了邺城西市一道移动的风景。
“快看!是周大都督!”
“大都督好!”
“给大都督请安!”
“三位夫人真是仙女下凡呐……”
“瞧那两个女公子,真俊啊!”
沿途的商贩、行人纷纷驻足,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没有畏惧,没有隔阂,只有发自内心的亲近。这位年轻的大都督,春耕时会卷起裤脚,带着亲兵下到田里和老农一起插秧;
秋收时又会挥舞镰刀,与军汉们比赛割麦。他没什么架子,见到谁家有难处,能帮的都会顺手帮一把。在邺城百姓眼中,这位位高权重的周都督,更像是个没什么正形却心肠极好的邻家后生。
周晏笑嘻嘻地回应着众人的问候,走到一个胡饼摊前,摸出几个铜钱:“老哈,来五个饼,多撒点芝麻!” 他又扭头问三位夫人,“你们要加饴糖不?”
蔡琰和貂蝉笑着摇头,甄宓则微微红了脸,小声说了句:“妾……也想尝尝加饴糖的。”
周晏哈哈一笑,对胡商喊道:“那再来一个加糖的!” 他接过热腾腾、香喷喷的胡饼,先掰开两个,吹凉了递给肩头和臂弯里的女儿,又将其余的分给夫人和典韦
。自己则捧着那个加糖的,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饼屑沾了满嘴,含混不清地赞道:“唔!好吃!老哈,你这手艺见涨啊!”
那胡商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作揖。
他就这么抱着孩子,吃着饼,带着家眷和护卫,在熙熙攘攘的市集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卖泥人的,给女儿一人买一个;
看到耍百戏的,也跟着人群一起叫好打赏;看到新奇的南方果子,也凑上去问价,跟小贩讨价还价几句。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耳边是市井的喧嚣和家人的笑语,周晏眯着眼,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舒坦。
“这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该多好……”他心中感叹,前世996的福报,今生初来时的挣扎,仿佛都已遥远。
做个富贵闲人,陪着娇妻美妾,看着女儿长大,在这烟火人间里打滚,似乎才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梦想。什么争霸天下,什么卧龙凤雏,哪有手里的胡饼和怀里的闺女实在?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一个穿着寻常布衣、毫不起眼的身影,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来到了正一手抱着一个女儿、跟卖糖葫芦的小贩吹牛的周晏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周晏脸上那惬意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咀嚼的动作停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光,随即又恢复了平常,只是那平常底下,多了些看不见的东西。
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典韦,又把两个女儿小心翼翼地放下,交给蔡琰和貂蝉。他整理了一下因为抱孩子而有些皱巴巴的华服袍袖,动作不紧不慢,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文和,我知道了。”他对那布衣人,也就是贾诩点了点头,声音平稳,“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动用蜂房在襄阳的所有力量,协助蔡瑁,务必在刘表咽气前后,控制住荆州府衙及关键城门。
提醒蔡瑁,联合或控制住蒯越等荆州大族,握紧兵权。第二,让他立刻陈兵襄阳与江夏交界,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刘备以任何吊丧、探病的名义,靠近襄阳半步。”
他语速不快,条理却异常清晰,与方才那个在街上跟小贩为了两文钱扯皮的闲散都督判若两人。
“安排完了,到丞相府来。”周晏最后吩咐了一句,然后转向典韦,“老典,你护卫夫人和小姐们回府。”
“夫君……”甄宓有些担忧地望过来。
周晏对她露齿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揉了揉两个女儿的脑袋:“没事,孟德找我去商量点事,你们先回去,晚上等我吃饭。” 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去赴个寻常的酒宴。
交代完毕,他不再留恋这满街的烟火气,转身便向着丞相府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春日暖阳下,却透出一股即将出征的猎豹般的警觉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