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洒落在黑风山脉西侧茂密的原始丛林之中。
墨云舟与凌云带着十余名精锐侍卫,沿着昨夜发现的踪迹,一路追踪至此。露水打湿了衣袍,林间弥漫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
“痕迹很新,他们人数不少,至少有二三十人,脚步杂乱,似乎抬着或者拖着什么重物。”凌云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被踩倒的草丛和泥地上的脚印,眉头紧锁,“方向是往黑风山深处去了,那里地势险峻,瘴气弥漫,罕有人迹。”
墨云舟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眼神锐利如鹰。“越是人迹罕至,越可能是他们的藏身之所。继续追,注意警戒,小心埋伏。”
队伍再次启程,如同无声的猎手,融入茫茫林海。越往深处,林木愈发高大,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空气中开始飘荡起若有若无的、带着甜腻气息的淡薄雾气。
“是瘴气,大家用湿布掩住口鼻,跟紧,不要走散。”墨云舟经验丰富,立刻下令。
岩雪不在,无人能精准感应寂灭气息,追踪全靠经验和痕迹,速度不免慢了下来。而且,墨云舟敏锐地察觉到,自从进入这片区域,他怀中那枚属于萧允翊的玉佩,似乎隐隐散发着比平日更明显的温热,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
允翊殿下……他的力量烙印,是在警示什么吗?墨云舟心中警惕更甚。
追踪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湍急的溪流,痕迹在岸边消失了。
“分头找,看上下游是否有渡河的痕迹,或者他们丢弃的物品。”墨云舟下令。
侍卫们立刻分散开来,仔细搜寻。不多时,下游方向传来一名侍卫的低呼:“国公,这里有发现!”
众人迅速汇集过去,只见溪边一块大石后,散落着几块被撕裂的灰色布条,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旁边还有几个空空的水囊和几块啃食过的动物骨头。
“他们在此停留过,有人受伤,补充了食水。”凌云捡起一块布条,仔细看了看,“看这血迹颜色和凝固程度,离开不超过三个时辰。”
墨云舟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溪流对岸一片格外茂密的藤蔓上:“渡河,去对岸看看。”
众人蹚过冰冷的溪水,来到对岸。拨开那层层叠叠的藤蔓,后面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幽深不知通向何处。洞口边缘的石壁上,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岩石纹路融为一体的刻痕,形状类似一个扭曲的环。
“是墨家的标记!”墨云舟瞳孔一缩,“看来,我们找到地方了。”
“属下先进去查探!”凌云说着就要往里闯。
“慢着!”墨云舟拦住他,“洞内情况不明,不可贸然。你带两人在外警戒,我与其他人进去。若有异动,以哨声为号。”
“国公,您的伤……”凌云担忧道。
“无妨,还能支撑。”墨云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滞涩感,率先弯腰钻入了洞口。几名侍卫紧随其后。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怪石嶙峋,钟乳石倒悬,地下河潺潺流淌,空气阴冷潮湿。溶洞内残留着明显的人类活动痕迹:熄灭不久的篝火灰烬,散乱的草铺,甚至还有一些丢弃的破损兵器。
“他们在这里休整过,但已经离开了。”一名侍卫检查后回报。
墨云舟在溶洞内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他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前停下,弯腰从里面抠出了一小撮灰白色的、带着奇异腥味的粉末。
“这是什么?”他捻了捻粉末,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淡淡的、令人头晕的甜腻气味传来。
“像是……某种药物燃烧后的灰烬?”旁边一名见多识广的老兵不确定地说道。
墨云舟心中一动,想起沈清辞提到的“迷魂香”。他将粉末小心地用油纸包好收起。“仔细搜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尤其是文字或图案之类的东西。”
众人再次细细搜索,最终在溶洞最深处一块光滑的石壁下,发现了几片被匆忙撕碎、未来得及完全焚毁的纸张碎片。拼凑起来,上面是一些零散的人名、地点和数字,字迹潦草,似乎是一份名单或记录。其中一个被反复圈划的名字,引起了墨云舟的注意——“周太医”。
周太医?太医院那位以针灸闻名、资历颇深的周太医?他会与墨家有关?
墨云舟的心沉了下去。若太医院都被渗透,那宫中的情况,恐怕比想象的更糟。他将碎片小心收好。
“看来他们撤离得很匆忙,连重要文件都来不及彻底销毁。”凌云分析道,“从痕迹看,他们应该是往溶洞更深处的另一个出口去了。”
墨云舟看向那幽暗未知的深处,果断下令:“穷寇莫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已找到重要线索,立刻撤回,将名单和药物灰烬呈送陛下!”
大靖皇宫,永宁宫。
沈清辞面前摆放着太医署初步排查的奏报。以预防时疾为名的暗中排查已进行了一日,初步结果显示,有数名曾在东宫服侍、或与先皇后林氏有过较多接触的宫人,脉象确实存在不同程度的异常,主要表现为心脉细微紊乱,气血偶有滞涩,并伴有轻微的心悸、多梦症状。这些症状极其隐蔽,若非刻意针对性地探查,极易被忽略。
“果然……”沈清辞放下奏报,指尖冰凉。这些症状,与《楚门医案》中描述的,长期接触低剂量迷魂香或受特定魂印影响后的表征,有七八分相似!
“娘娘,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心腹宫女低声问道。
“将所有脉象异常者,以需要集中观察、调理身体为由,暂时迁至西偏殿,隔离看管,饮食药物皆由我们的人专门负责,严密观察其言行举止。”沈清辞冷静下令,“同时,名单上这些人,暗中调查他们的人际往来,尤其是与宫外、以及与已故李德全相关人等的联系。”
“是。”
宫女退下后,沈清辞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太医院……若墨云舟找到的名单属实,周太医涉案,那太医院内部恐怕……她必须提醒陛下,但证据尚未确凿,贸然行动只怕打草惊蛇。
她拿起笔,准备将宫中排查的初步结果和担忧写下,密报萧景琰。刚写了几行,殿外传来通传:“皇后娘娘,太医院周太医求见,说是按例前来请平安脉。”
沈清辞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周太医?他此时前来……
她迅速收敛心神,将写了一半的密信收起,面色恢复平静:“宣。”
片刻,一位须发半白、面容清癯、身着太医官袍的老者躬身而入,正是周太医。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周太医声音温和,举止从容。
“周太医不必多礼。”沈清辞语气如常,“今日并非例行请脉之日,太医前来所为何事?”
周太医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回娘娘,老臣昨日翻阅古籍,见一病例与近日宫中所谓‘时疾’症状颇有相似之处,心系娘娘凤体,故特来请脉,以求安心。”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有劳周太医挂心。本宫近日确有些心神不宁,睡眠不佳,正好请太医瞧瞧。”她伸出手腕,置于脉枕之上。
周太医上前,伸出三指,搭上沈清辞的腕脉,屏息凝神。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沈清辞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太医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她强迫自己放松,内息平稳,不露丝毫破绽。同时,她也在仔细观察着周太医的神情和动作。
周太医诊脉片刻,眉头微蹙,又细细体察良久,方才收回手,沉吟道:“娘娘脉象……细弦而略数,似有心火扰神,肝气略有郁结之象。可是因近来宫中事务繁多,忧思过度所致?”
他的诊断,听起来合情合理,与沈清辞刻意表现出来的症状相符。
“周太医所言甚是。”沈清辞微微颔首,“近日确是有些劳神。不知太医可有良方?”
“老臣开一剂清心疏肝、宁神安眠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多加休息,应无大碍。”周太医说着,便提笔写起了药方。
沈清辞看着他专注书写的侧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位周太医,是真的一无所知,前来尽忠职守?还是……借请脉之名,前来试探虚实?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太医刚刚写好的药方,上面的药材确实都是常见的宁神之药,并无异常。
“有劳周太医了。”沈清辞淡淡道。
“此乃老臣分内之事。”周太医将药方恭敬呈上,“娘娘若无其他吩咐,老臣先行告退。”
“去吧。”
看着周太医躬身退出殿外的背影,沈清辞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她拿起那张药方,仔细看了又看,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对方隐藏得太深?
她放下药方,重新拿起笔,将周太医突然前来请脉之事,也详细记录在那份未写完的密信之中。无论周太医是忠是奸,他的这次异常举动,本身就值得警惕。
宫闱之中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了。而远在北境军大营的那只铅盒,其内令牌眼睛的闪烁,似乎随着宫中暗流的涌动,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那幽光,隐隐透出一丝……贪婪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