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百草摧折。
云州城外的原野上,血腥味浓烈得化不开,与尘土、硝烟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昨日那片被混沌乌云抹去的巨大空白区域,如同大地上一个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神罚般的打击。
此刻,这片伤疤边缘,战事再起,却已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失去了核心指挥和大量精锐,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军中、能够驱使妖物的萨满被秦昭隔空锁定、逐一湮灭后,突厥联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他们赖以逞凶的狼骑冲锋,在失去了妖术加持和统一调度后,变得杂乱无章。
唐军骑兵如同出闸的猛虎,在张守珪的亲自率领下,反复冲杀。憋屈了多日的守军,将所有的愤怒与力量都倾泻在了溃逃的敌人身上。刀光闪烁,马蹄践踏,曾经不可一世的胡骑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秦昭并未直接参与这场追杀。他悬立于云州城上空千丈之处,周身气息与天地相合,混沌元婴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巨网,笼罩着方圆数百里的战场。他在梳理此地因大战而紊乱的天地灵机,更在捕捉那些试图趁乱遁走或隐藏的“异常”。
“果然不止一处……”秦昭心中冷哂。在他的感知中,除了昨日摧毁的那处主要节点外,在这片广袤的北境战场上,还散布着数个微弱但同源的气息据点,它们如同寄生在战场血肉上的毒瘤,悄无声息地汲取着死亡与怨煞之气,并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向北方更深处传递。
这些据点,有的依附于某些凶戾的妖兽巢穴,有的则伪装成部落祭祀的敖包,更有甚者,直接潜藏在一些阵亡将士的尸体或遗物中,极其隐蔽阴毒。若非他身负混沌石,对归墟相关的力量感应极其敏锐,也难以将这些“杂质”从庞大的战场煞气中分辨出来。
“寂灭圣教……倒是好手段,竟将触角延伸到了战场之上,以战争养邪神。”秦昭目光冰寒。他心念微动,数缕细微至极的混沌气流自虚空剥离,如同拥有生命的游丝,悄无声息地射向那几个隐藏的据点。
百里之外,一处看似普通的突厥阵亡者坟冢。底下三丈,埋着一块刻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正贪婪地吸收着上方尸骸散发的死气。突然,一缕灰蒙蒙的气流穿透泥土,缠绕而上,那黑色骨片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连同其上的符文一起,化为虚无。
另一处,某个逃窜的突厥小酋长怀中,一枚作为护身符的狼牙悄然碎裂,内部一丝隐藏的邪异黑气刚欲遁出,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沌气息碾碎。
类似的情景,在战场各处隐秘角落同步上演。秦昭以神念为引,混沌为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清洗。这些据点本身力量不强,但若不拔除,任其滋长串联,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形成新的祸端。
就在他清理这些“毒瘤”时,神识边缘忽然捕捉到一股较强的能量波动,其中夹杂着熟悉的寂灭圣教气息,正从西北方向高速移动,似乎想要逃离战场。
“想走?”秦昭身形未动,只是并指如剑,隔着数十里虚空,轻轻一划。
西北方向,一片枯黄的胡杨林中。
三道披着黑色斗篷、身形诡异的身影正在林间急速穿行,他们的步伐看似在地上踏行,实则离地三寸,速度快得拉出残影。为首者手中捧着一个不断蠕动的黑色肉囊,肉囊表面血管虬结,正散发出浓郁的邪能与死气。
“快!必须将‘万怨种’带回去!唐军中有高人,萨满大人们全都……”左侧一人声音沙哑,带着惊恐。
话音未落,三人前方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薄如蝉翼、却仿佛能切割一切的混沌光刃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地横斩而过!
三人身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黑光护罩,显然是保命的底牌。然而在那混沌光刃面前,这足以抵挡金丹修士全力一击的护罩,如同纸糊一般,连片刻都未能阻挡。
噗!噗!噗!
三颗戴着兜帽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的身躯连同那诡异的黑色肉囊,在光刃掠过的瞬间,便被蕴含的混沌之力彻底瓦解,湮灭成最基础的粒子,消散于天地间。
秦昭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黑色肉囊给他的感觉,比之前的据点核心邪恶十倍,似乎是收集了战场上万灵怨念凝聚的邪物,绝不可留。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已接近尾声的战场。
突厥联军的溃败已成定局,残部向着北方草原深处亡命奔逃。张守珪并未下令穷追,云州守军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当务之急是巩固城防,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秦昭一步踏出,身影出现在云州城头。
“末将张守珪,拜见镇国公!谢国公爷救命之恩,解围之德!”浑身浴血的张守珪早已从获救的斥候刘莽口中得知了秦昭的身份,此刻见到真人,激动得便要单膝下跪。他身后的将领们也纷纷躬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秦昭袖袍一拂,一股无形之力托住了张守珪。“张将军与云州将士浴血奋战,护我疆土,该受礼的是你们。”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城内情况如何?”
张守珪稳住心神,连忙汇报:“回国公爷,城内军民伤亡近半,粮草箭矢几乎耗尽,城墙多处破损,急需修缮。幸得国公爷神威,击溃敌军主力,否则……云州必破无疑。”
秦昭神识扫过残破的城池,看着那些相互搀扶、面带菜色却眼神坚毅的守军和百姓,微微颔首。“救治伤员,安抚百姓,修复城防之事,你全力负责。粮草军械,本公会令人从后方紧急调拨。”
他顿了顿,又道:“此间战事暂歇,但北境未宁。契丹、奚族动向如何?朔州情况怎样?”
张守珪回道:“据最新探报,契丹与奚族见突厥主力溃败,已放缓了进攻势头,但并未完全退去,似乎在观望。朔州方面,裴旻将军的幽州铁骑三日前已抵达,与守军里应外合,击退了敌军数次进攻,目前正在僵持。王忠嗣将军出雁门关后,直扑契丹后方,已焚毁其数个草料场,迫使契丹分兵回援。”
情况与秦昭之前掌握的相差无几。他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是朔州所在。“传令裴旻,稳住朔州防线,伺机反击。令王忠嗣,加大袭扰力度,务必让契丹首尾难顾。”
“是!”有传令官立刻记录命令,通过军中法阵发出。
安排完军务,秦昭对张守珪道:“带本公去看看伤员聚集之处。”
张守珪虽不明其意,但仍立刻引路。
城内临时征用的几处大宅院内,挤满了受伤的军民,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金疮药的味道。缺医少药,许多重伤者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秦昭行走在伤患之间,神色平静。他并未再施展大规模的治疗术,那太过耗费心神,且不利于他隐藏行踪(虽然他此刻的行踪恐怕已难完全隐藏)。但他行走间,周身自然散发出的混沌气息,带着一丝微弱的生机与净化之力,悄然抚慰着伤者的痛苦,抑制着伤口的恶化。一些伤势较轻的士卒,甚至感觉精神一振,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张守珪跟在他身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微妙的变化,心中对这位年轻镇国公的敬畏更深。
当走到一处安置着数十名重伤员的院落时,秦昭脚步微微一顿。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轻士卒身上。那士卒胸口有一道狰狞的爪痕,伤口泛着诡异的黑气,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寻常药物似乎毫无作用。
“这是……”张守珪顺着目光看去,脸色一沉,“是被突厥军中那些妖狼所伤,伤口附有妖毒,军中医官束手无策,已有数名弟兄因此……”
秦昭走到那士卒身边,伸出手指,虚点在其伤口上方。一缕精纯的混沌之力渡入,那缠绕的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净化。年轻士卒痛苦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伤兵和医官都惊呆了。
秦昭收回手指,对张守珪道:“此类妖毒,寻常药物难解。本公稍后会炼制一些解毒丹,分发下去。”
“多谢国公爷!”张守珪激动道。这等于挽救了大量精锐士卒的性命。
就在这时,秦昭心念一动,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妖气,正在迅速接近云州城,方向来自东南。这股妖气……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丝焦急。
他身形一闪,已从伤兵院落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东南方向的城墙上。
只见远处天际,一道青色的流光正破空而来,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到了城墙上空。流光散去,露出一道窈窕身影。
来者身着青色衣裙,容颜清丽,气质空灵,但那双微尖的耳朵和身后若隐若现的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昭示了她非人的身份。正是自愿留在长安鉴妖司、协助处理妖类事务的狐妖——绯烟!
只是此刻的绯烟,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裙摆上甚至还沾染着些许已经干涸的血迹,显然一路赶来并不轻松,甚至可能经历了战斗。
“绯烟?”秦昭微微蹙眉,“你不在长安,为何来此?”
绯烟见到秦昭,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落下云头,来到秦昭面前,盈盈一礼,语气急促道:“公子!长安出事了!杜蘅大人命我星夜兼程,前来禀报!”
秦昭眼神一凝:“何事?”
“三日前,太子殿下以‘清剿韦氏余孽、稳定京畿’为名,突然调动了部分原属于韦氏、现被东宫掌控的‘妖化禁军’旧部,联合金吾卫中的部分人手,突袭了我们在城南的一处秘密据点!”绯烟语速很快,带着愤懑,“他们声称那里藏匿着意图不轨的妖族和邪修,双方爆发了冲突,我们……我们损失了数名弟兄,一些重要的卷宗和物资也被抢走了!”
秦昭目光瞬间变得冰冷。李瑛,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动用“妖化禁军”的力量,对靖安司下手?看来自己离开长安,让他觉得有机可乘了。
“杜蘅和雷万春呢?他们为何不阻止?”
“雷将军当时正在处理河西吐蕃异动的情报,杜大人被几位宰相请去商议北境粮草调度之事。对方显然是精心选择了时机!”绯烟解释道,“而且,他们手持太子令谕,打着肃清奸佞的旗号,我们若强行对抗,便是抗命不遵,正好给了他们口实。”
秦昭冷哼一声。李瑛这一手,玩的是政治把戏,想借此削弱靖安司,打击他秦昭的威信,甚至可能想从中找出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
“还有,”绯烟继续道,“根据我们事后追查,那支被调动的‘妖化禁军’小队,行动时身上带着一股极其隐晦的邪气,与之前韦氏作乱时的气息有些类似,但又有所不同。杜大人怀疑,太子身边,可能混入了寂灭圣教的新棋子,或者……太子本身就在与虎谋皮!”
听到这里,秦昭眼中寒光乍现。
如果只是权力斗争,他尚且可以暂时容忍。但若李瑛愚蠢到与寂灭圣教勾结,那便是触碰了他的底线!
“此外,武惠妃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东宫的动向,暗中有些小动作,似乎在推波助澜,想让东宫与我们冲突更激烈些。”绯烟补充了最后一点。
朝堂的暗流,因为他离开长安,瞬间变成了惊涛骇浪。
秦昭负手而立,望着南方长安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北境的战事尚未完全平息,寂灭圣教的阴影依旧笼罩,而长安内部,蛀虫已经开始啃噬帝国的根基。
“本公知道了。”秦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一路辛苦,先在云州休息,恢复妖力。”
“公子,您不立刻回长安吗?”绯烟有些急切。
“回去?自然要回去。”秦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在回去之前,须得让这北境的魑魅魍魉,彻底安分下来。也要让长安城里的那些人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有些底线,碰了,会死。”
话音落下,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缥缈而浩瀚,混沌元婴与他自身的意志高度统一,一股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并未针对任何人,却让整个云州城范围内的所有生灵,从张守珪这样的将领到普通士卒百姓,乃至绯烟这样的妖族,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敬畏。
北境的风,似乎更冷了。
秦昭的目光再次投向朔州方向,也投向更北方那广袤而神秘的草原深处。
那里的问题,需要更快、更彻底的解决。然后,他才能安心地,回长安去清理门户。
这场由北境烽火引动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长安城内的暗斗,也注定将因他的回归,掀起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