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屠苏矛从怀中取出一个拨浪鼓,正是慕朝歌之前送给他的那个。
这是他在北狄十年,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也是他此行唯一带走的东西。
“这个,屠苏带走了。”
看着他将拨浪鼓仔细收好的动作,慕朝歌忽然觉得,自己试图感化他的策略,或许并非完全无效。
屠苏矛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慕朝歌站在碎玉轩前,久久没有动。
这一别,不知再见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晋王谋逆失败的余波还在朝堂上荡漾,几个曾经明显站队晋王的官员今儿个直接没来上朝,托人递了辞呈,说是年老体弱要告老还乡。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看风向不对,赶紧溜之大吉了。
“树倒猢狲散啊。”慕朝歌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扫了一眼底下那些个低着头的官员,有的在擦冷汗,有的在装鹌鹑,个个都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诸位爱卿,还有事要奏吗?”慕朝歌清了清嗓子。
底下静了片刻,忽然有个御史大夫出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要弹劾兵部尚书凌松篱教子无方,其长子凌松江在边关与敌国勾结,有叛国之嫌!”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慕朝歌眯了眯眼,心说这晋王党刚倒,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搞下一出了。
她瞥了一眼站在武官队列里的凌松篱,只见这位兵部尚书面不改色,仿佛被弹劾的不是他儿子似的。
有意思。慕朝歌心里琢磨着,凌松篱这反应太淡定,八成是早有准备。
“凌爱卿,可有话说?”慕朝歌问道。
凌松篱出列,躬身行礼:“陛下明鉴,犬子是否叛国,不能仅凭一面之词。臣恳请陛下亲自审理此案,还犬子一个清白。”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倒是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有些失望。
慕朝歌点点头:“既然如此,明日早朝,朕亲自审理此案。今日就到这里,退朝吧!”
她这一锤定音,直接把那些还想借题发挥的人给堵了回去。
几个原本跃跃欲试想跟着踩凌松篱一脚的官员,见状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退朝后,慕朝歌往兰台宫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凌松篱那个眼神,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似的。
“陛下,婷贵妃已经在兰台宫候着了。”贴身太监小声提醒道。
慕朝歌这才想起,今早婷贵妃胡婉婷递了牌子,说是有关“慕妃”的事情要禀报。
说起这个,慕朝歌就一肚子憋屈。
她好端端的刺杀狗皇帝,不知怎么就进了皇帝的身子,而真正的皇帝尉迟澈,如今却躺在她的身体里昏迷不醒。
这都什么事儿啊!
到了兰台宫,胡婉婷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位婷贵妃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衬得她肤白如雪,倒是比平日里那副张扬的模样顺眼不少。
“臣妾参见陛下。”胡婉婷行礼道。
“平身吧。”慕朝歌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你说有关于慕妃的事要禀报?”
胡婉婷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慕妃娘娘她昨儿个晚上踹了臣妾一脚。”
慕朝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什么?”
“是真的。”胡婉婷似乎有些委屈,“臣妾昨晚去探望慕妃,见她还是昏迷不醒,就想着用些特殊法子刺激她一下。”
慕朝歌挑眉:“什么特殊法子?”
胡婉婷凑近了些,在慕朝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慕朝歌听完,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她上下打量着胡婉婷,心说这女人可真够狠的,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然后呢?”她强忍着笑意问道。
“然后慕妃就一脚踹过来了!”胡婉婷说得眉飞色舞,“虽然力道不大,但确实是动了!太医说这是好兆头,说明慕妃的大脑功能在恢复,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慕朝歌心里一喜。
她当即起身:“走,去看看慕妃。”
到了偏殿,只见尉迟澈正躺在榻上,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不少。
最让慕朝歌想笑的是,即便是在昏迷中,尉迟澈的脸上也带着一股子怨气,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看来婷贵妃的法子确实有效。”慕朝歌忍着笑,对胡婉婷说道。
胡婉婷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臣妾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慕朝歌在榻边坐下,仔细观察着尉迟澈的情况。
确实如胡婉婷所说,他的手指时不时会动一下,嘴唇也偶尔会轻微地颤动,像是在说什么。
“太医怎么说?”慕朝歌问道。
“太医说这是好转的迹象,让咱们继续刺激刺激,说不定很快就能醒了。”胡婉婷说着,又跃跃欲试地往前凑,看样子是想再来一次她的“特殊疗法”。
慕朝歌赶紧拦住她:“行了行了,让慕妃好好休息吧。你这法子……还是少用为妙。”
她可不想尉迟澈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胡婉婷算账。
从兰台宫出来,慕朝歌的心情复杂得很。
一方面,她为尉迟澈可能很快苏醒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又担心一旦尉迟澈醒了,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会发生改变。
“陛下,凌尚书求见。”太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慕朝歌收敛心神:“宣。”
凌松篱很快就来了,行礼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关于明日审理犬子一案,臣有些想法。”
慕朝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犬子确实与敌国有过接触,但那是奉了密旨行事。”凌松篱压低声音,“此事关系重大,臣恳请陛下明日庭审时,准许犬子单独陈情。”
慕朝歌眯了眯眼。凌松篱这话里有话啊,看来这叛国案背后,还有不少弯弯绕绕。
“朕准了。”她点点头,“不过凌爱卿,你可知道这朝中有多少人等着看你们凌家倒台?”
凌松篱苦笑一声:“臣自然明白。晋王党刚倒,就有人迫不及待要铲除异己了。不过臣相信,陛下明察秋毫,定不会让小人得逞。”
慕朝歌看着他这副笃定的模样,心里越发好奇这凌家父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你先退下吧,明日庭审,朕自有分寸。”
凌松篱行礼退下后,慕朝歌又想起了兰台宫里那个即将苏醒的人。
尉迟澈要是醒了,第一件事会做什么呢?是急着换回身体,还是……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眼下朝局动荡,晋王党虽倒,但新的势力正在蠢蠢欲动。她得集中精力,先稳住朝堂再说。
至于她和尉迟澈之间这摊子烂事,还是等他能醒过来再说吧。
不过话说回来,胡婉婷到底对尉迟澈做了什么,能让一个昏迷的人气得直接踹人?
慕朝歌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又往兰台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后宫的日子,还真是从来都不无聊啊。
……
翌日。
天刚蒙蒙亮,皇宫正门前就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
“咚咚咚——”
这鼓声又急又响,把守宫的侍卫都吓了一跳。登闻鼓设在宫门外,按大殷律法,百姓有冤情可击鼓鸣冤,但得先挨二十刑杖。
可今儿个这击鼓的人,守军一看就愣住了。
“是凌将军!”一个年轻侍卫低呼。
只见凌松江一身戎装,虽满面风尘,却挺直了脊梁,一下下重重敲着登闻鼓。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末将凌松江,有冤要诉!”他高喊着,声音沙哑却坚定。
按规矩该先打二十棍,可守军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动。凌家满门忠烈,凌小将军更是年少时就随父戍边,这些年出生入死,保家卫国。
这样的人会叛国?守军们不信,也下不去手。
鼓声很快引来了百姓。清晨的街道上,人越聚越多。
“是凌小将军!”一个卖菜的老汉惊呼,“他怎么回来了?”
“听说他叛国了,这是回来请罪?”有人小声议论。
“放屁!凌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叛国!”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立刻反驳。
“就是!凌将军去年还带着人在北境打退了狄人,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一个农妇激动地说。
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几乎没人相信凌松江会叛国。凌家的名声在民间太好了,凌老尚书为官清正,凌小将军戍边有功,这样的忠良之后,怎会做出卖国求荣的事?
不知谁先带的头,百姓们开始往凌松江身边凑。
“凌将军,这是我今早刚蒸的馍,您趁热吃!”
“将军,这是我娘亲手缝的棉袄,边关苦寒,您带着!”
“将军,这是我家的腊肉,您补补身子!”
东西越堆越多,凌松江身边很快围满了人。他连连推辞,可百姓们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个老汉竟把自己的闺女往前推:“将军,这是我闺女,年方二八,还没许人家。您要是不嫌弃,就收了她吧!给您生个大胖小子,延续凌家香火!”
那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凌松江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宫门缓缓打开。太监高唱:“陛下驾到——”
慕朝歌一身龙袍,在凌松篱等臣工的簇拥下登上宫墙。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楼下那个被老汉推搡的姑娘,忍不住挑眉,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凌松篱打趣:
“凌爱卿,看来令郎的终身大事,有人比你还着急啊。”
凌松篱老脸一红,低声道:“陛下说笑了。”
慕朝歌这才收敛神色,目光扫过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定格在凌松江身上。
“凌松江,你有何冤情,但说无妨。”她声音清朗,自有一股威严。
凌松江扑通一声跪地,声音洪亮:“陛下!臣要告发晋王尉迟瑾通敌卖国!”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百姓们炸开了锅,官员们更是面面相觑。晋王才因谋逆被软禁,这又冒出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慕朝歌眯了眯眼:“凌将军,你可知道诬告亲王是何等大罪?”
“臣有证据!”凌松江抬头,目光坚定,“人证物证俱在!”
他一挥手,几个边关军士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中年男子上前。那人衣衫褴褛,面色灰败,正是边关参谋荆成功。
“此人荆成功,在战前将我军作战计划泄露给北狄,致使我军损失惨重。”凌松江声音冰冷,“他已供认不讳,说是受晋王指使。”
荆成功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罪臣……罪臣招认。是晋王许诺罪臣高官厚禄,让罪臣泄露军机……”
百姓们顿时骂声一片:“叛徒!”“卖国贼!”“该千刀万剐!”
慕朝歌冷冷看着荆成功,心里其实巴不得百姓们上去揍他一顿。但这种场合,她得保持皇帝的威严。
“物证呢?”她问。
凌松江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这是北狄大王的亲笔文书。虽未直接提及晋王,但北狄左贤王曾亲口对臣说,幕后主使就是晋王尉迟瑾。”
一个身着御史官服的中年男子出列:“陛下,臣罗逸风可作证,此文书确是北狄大王笔迹无疑。”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百姓们彻底怒了。叛国比谋逆更让人痛恨,一时间骂声震天,有人甚至想冲上来殴打荆成功。禁军不得不上前维持秩序。
慕朝歌站在高墙之上,俯视着这一切。她看见凌松江坚毅的面容,看见百姓们愤怒的表情,也看见凌松篱眼中一闪而过的痛心。
晋王啊晋王,你这是自寻死路。慕朝歌在心里冷笑。
通敌卖国,这是触及了底线。
别说朝臣,就是天下百姓也容不得你。
“将人犯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慕朝歌下令,声音冷峻,“凌将军平身。你为国受冤,今日真相大白,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凌松江重重叩首:“谢陛下!”
慕朝歌转身,对身边的太监低语几句,太监立刻高唱:“退朝——”
宫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但慕朝歌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晋王通敌的证据确凿,这下就算是太后出面,也保不住他了。而且借着这个由头,正好可以把晋王的党羽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