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仁的身体里,那份源自诅咒之王的傲慢,第一次被如此纯粹的、属于“人”的意志所撼动。
这并非咒力的强弱对抗,而是一种更底层规则的撬动,像是有人在棋盘之外,移动了一枚不属于棋局的石子。
佐藤光蜷缩在虚渊神社冰冷的地宫角落,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已经泛黄、起了毛边的手绘卡片。
那是在三天前,她从一堆即将送往偏远山区的捐赠书籍夹层里,无意间发现的。
画上,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撑着一把鲜艳的红色雨伞,站在一片模糊的、象征着火场的橙红色背景之外。
画面粗糙,线条稚嫩,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宁静。
卡片下方,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谢谢你救了我。”
署名是“小林葵”。
她盯着这个名字,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静帧网”的后台,她动用了所有权限,交叉比对警视厅、消防厅以及所有民间组织的数据库,结果都是一样的——查无此人。
她调取了预言应验那天,火灾现场周边所有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看,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甚至通过藤原静,匿名联系了当初接收到她加密预警,并提前疏散了部分街区居民的那位消防队队长。
队长的回答坚决而肯定:“那天现场情况虽然混乱,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孩子获救,因为危险区域在起火前一分钟就已经被我们清空了。”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小林葵,不存在。
但佐藤光的记忆还在。
那段记忆像用滚烫的烙铁刻在脑海里,清晰得令人心痛。
她记得自己为了延缓涩谷中心区域那道空间裂隙的出现,孤注一掷地标定了第三条“灰色路径”。
她记得代价生效时,那种灵魂被剥离的空洞感。
也记得那一瞬间,她“看见”的,正是这个叫小林葵的女孩,被消防员从即将坍塌的建筑里抱出,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那个微笑,是她选择这条路的唯一慰藉。
而现在,连这份慰藉都被现实抹去了。
她不是改写了未来,让小林葵避开了死亡。
她是将“小林葵”这个人存在的整个因果链,当成了启动“命运岔路标定”的祭品。
“我不是……要改写未来……”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是……把她吃掉了。”
冰冷的负罪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深夜,收容所废弃的地下临时教室内,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的独特气味。
七盏昏黄的油灯在地面上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阵。
佐藤光跪在中央,用融化的蜡油,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绘制着一个繁复阵法的核心——那是一把撑开的雨伞的轮廓。
她不能让小林葵就这么凭空消失。
她从“静默画廊”无数次与预言碎片的共鸣中,悟出了一种模糊的方法:当足够多被同一事件影响的幸存者,在同一个意象上投射足够强烈的情感记忆时,或许能短暂唤醒被世界规则抹去之人的“存在回响”。
这是赎罪,也是一场豪赌。
六位曾在各种小规模预警中被她间接救下的平民,此刻正盘腿坐在油灯外围。
他们是她最忠诚的“读者”,也是她仅有的、能感知到现实细微扭曲的盟友。
佐藤光将那张手绘卡片的照片碎片分发给每一个人。
“闭上眼,”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凝视它十秒,然后在心里默念‘我记得你’,直到睡着。”
藤原静守在门口,手中握着一个秒表,紧张地记录着室内每一个人的呼吸频率和体温的细微变化。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实验,任何数据都可能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凌晨两点十七分。
毫无征兆地,室内七盏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窜,然后齐刷刷地熄灭。
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下一秒,正对着佐藤光的那面斑驳墙壁上,一团模糊的光影缓缓浮现、凝聚。
光影中,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轮廓逐渐清晰,她手中,正举着一把破旧的、看不清颜色的雨伞。
成功了!
佐藤光来不及欣喜,立刻割开自己的手掌,任由鲜血滴落,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对着那道虚影飞快地勾勒起来。
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抢夺时间。
墨迹未干,墙上的壁画竟像拥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浮现出新的画面:小林葵站在瓢泼大雨中,将手中的伞,努力递向一个倒在地上的、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就在佐藤光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整座地宫猛地一震!
缠绕在她右臂上的金红色咒链爆发出灼热的高温,那股剧痛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熔化。
“呃啊——!”她痛得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可就在这剧痛之中,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极轻、极有规律的滴水声。
嗒……嗒……嗒……
那不是雨声。那是一种频率,一种……“回归”的频率。
她猛地抬起头,强忍着剧痛冲出地下室,冲出神社,在晨雾弥漫的清冷街角停下脚步。
雾气中,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手里,拿着那把红色的雨伞。
小林葵抬起头,看向她,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佐藤光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女孩纤细的手腕,只带起一阵冰凉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她回来了。
但不再是作为一个“活着”的生命,而是作为一个“被记住的存在”。
与此同时,涩谷,b2层。
伏黑惠正带领着一队辅助监督,仔细排查着灾后区域的残余咒力节点。
路过一条被封锁的废弃商业街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皱起了眉。
雨水顺着破损的店铺屋檐滴落,在地面汇成一滩浅浅的积水。
明明四下无人,可他却清晰地看到,那滩积水的倒影里,静静地映着一把红色雨伞的轮廓。
他立刻调出任务日志,发现过去一周内,类似的异常报告已经出现了三起。
报告者多为受到惊吓的平民,声称在幻觉中“看见一个小女孩给自己送伞”;而少数能感知到咒力的术师,则将其描述为一种成因不明的“心理干扰幻象”。
伏黑惠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异常符号”那一栏,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红色雨伞——可能与近期多起档案缺失事件相关,建议追溯其最初的图像传播源头。”
就在他落笔的刹那,一道微弱的光芒从眼角一闪而过。
他猛地转身,却只见到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把湿透的红色雨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缓缓合拢,最终消散在清晨的薄雾里。
“你这蝼蚁,竟敢篡夺‘消逝’的权柄?”
虎杖悠仁的意识深处,宿傩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玩味。
话音未落,虎杖突然踉跄了一步,捂着头,脸上满是困惑:“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人给我撑了把伞?”
周围的队员面面相觑,一片茫然。
在他们眼中,雨一直都淋在虎杖身上,从未停过。
而在遥远的神社地宫里,佐藤光正跪在地上,用一本素描本飞快地记录着街角那个透明身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小林葵不会说话,也不会移动。
但每一次,当佐藤光的视线与她交汇时,她都会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握伞的手,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当第七次,她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远处地铁通风口的位置时,佐藤光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里,正是她之前用“crow公式”推算出的,数个高频咒力共振点之一,也是原定命运线中,那场毁灭性爆炸的起点。
她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小林葵不是信使……她本身,就是活的预警装置。
她存在的形态,就是预言本身!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静帧网后台弹出的一条自动警报:【检测到高频重复梦境模因——“举伞的孩子”,已由核心幸存者扩散至第9区普通民众。】
她望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警示,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孤独而执着的身影,轻声说:“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白来这一趟。”
她慢慢站起身,转身走回黑暗的地下室,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蜡油和决心的味道。
她知道,一场新的、围绕着梦境与记忆的战争,已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