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卸了力的瘦小身体逐渐下沉,任由河水将自己全部吞没。
等他的身体沉到快要看不见的时候,河面忽然凭空掀起一阵波浪。
那河水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牵引起来,猛地拔高数丈,不留小小的身影随着水浪一起从河里飞了起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从空中掠下,飞速冲进水浪中,将不留给捞了出来。
那道影子裹挟着不留一起落到了岸上,不留趴在地上拼命的咳水,似要把肺都咳出来,整个脸色苍白,可是又因为太过用力的咳嗽被涨红。
他缓了半天,等到终于能正常呼吸了,才抬起头来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是很久很久都没出现的姑获鸟。
“是你?”不留从地上爬起来,眼里有了些神采,“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姑获鸟没说话,眼神在他身上扫了扫,看不下去似的,抬手施了点法力,将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弄干。
不留抬起胳膊,看着自己身上蒸发掉的水汽,惊奇地“哇”了一声。
“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了?”姑获鸟终于开口。
“我……”不留刚想说话,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一把拉过姑获鸟的手说:“我跟我来,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姑获鸟愣愣地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
不留把她带到一颗粗壮的古树后面,松开了她的手,低声说:“我在这儿,其实过得不开心……”
“你这次回来做什么?不会……又是来吃小孩的吧?”
姑获鸟哼笑了一声:“我说过,不吃你们村的小孩。”
顿了顿,她又道:“你说你在这儿过得不开心?是村里人对你不好?那为什么不走?”
不留没回答,只说:“你能做我娘吗?”
“什么?”姑获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留:“你不是说,你专门抓小孩吃吗?你把我吃进肚子里,然后,你做我娘吧。”
姑获鸟似乎是被他这句话给震住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不留低下头,犹豫着道:“别笑了,你到底同不同意?”
姑获鸟笑够了,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可是我吃了你,你就死了,还怎么做我儿子?”
不留摇摇头道:“没关系,反正也没人在意我是死是活,可是,你还会救我,还替我烘干衣服。”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娘要是在的话,肯定也会像你一样,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淹死。”
姑获鸟沉默了半晌,忽然伸出手,轻轻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好,我做你娘,但你要永远当我儿子,行吗?”
不留连忙点头:“嗯!当然可以!”
姑获鸟直起身,脸色又沉了下去:“不过,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事情没办完,你再等我几天,过几天我回来,就可以永远做你娘了。”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消失了,不留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她去做什么。
只是从这之后,他比之前活得轻松多了,毕竟有了个盼头。
那天他没被淹死,等到天黑才回家。
姚树生看见他的时候,先是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已经死了,等确认他还是个活人之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又换成了那副厌恶的神情。
“小兔崽子命还真大啊,还以为你要淹死了呢。”
不留淡淡地说:“是我娘救了我。”
姚树生听到这话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的秦芳。
秦芳连忙指着他道:“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可没救你,我巴不得你早点死呢!”
不留默默看了她一眼,说:“不是你。”
他这话把两人都说懵了,能让他叫娘的,又不是秦芳,那还能是谁?
姚树生咽了口口水,止住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仍有些心悸道:“我告诉你,你少在这装神弄鬼的啊,你掉河里又不是我害得,我水性不好,又不是故意不救你。”
不留已经不想再搭理他们,只留下一句:“我娘说了过几天就来接我。”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姚树生和秦芳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确定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直过了快半个月,姑获鸟还没有出现,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姚树生就知道不留是在虚张声势,于是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要恶劣。
秦芳更是对他非打即骂。
村里那几个孩子每每见到他身上带着伤,都要狠狠嘲笑他一番。
一日几人窝在一起想着找乐子。
还是那个高个儿的男孩儿,提议说:“我们去整整那个小怪物吧?”
大家纷纷同意,不留就这么被他们半骗半强迫的关进了姚树生挖的那个简陋的酒窖里,并在外面锁死了门。
这个酒窖平时除了姚树生基本没人会进来,而这个时节,他基本都不会再来拿酒,外面的酒已经够他喝了,得等到春节的时候,他才会打开酒窖,取封的时间长点的陈酒。
酒窖挖在他家屋后面,又是地底下,他呼救估计都不一定有人听见,或者说即使听见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为什么娘还不回来?说好了来接我的。
不留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他就这么点最后的愿望,却还是不能实现。
要是当初生下来的时候,能跟娘一起走就好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错,他明明和他们一样,是个普通人,只是能看见的东西比他们多一些,就不可饶恕吗?
不留红着眼睛睡去,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在这个酒窖里他看不见光亮,不知道时辰,只能感觉到饿得越来越难受的肚子,还有渴得已经开裂的嘴唇。
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他觉得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酒窖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不留吃力的掀开一丝眼皮,模糊的光影中,似乎看见是秦芳走了进来。
越走进那身影越清晰,真的是秦芳。
秦芳走到他跟前,弯腰动作轻柔地把他抱了起来,安慰道:“没事了。”
不留嗫嚅着,不敢确认地发出一声气音:“娘?”
秦芳轻轻“嗯”了一声,抱着他出了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