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有些不解。
云小墨却摇了摇头,他走到床边,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凑近了,用他那灵敏的小鼻子,仔细的嗅了嗅。
“我娘说,有些毒,是无色无味的。”
他转过头,看向云知夏,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
“但是,毒也需要载体。这个九连环是纯铜打造的,铜器最容易吸附一些肉眼看不见的粉末。”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小公主日日把玩,毒素便会通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她的体内。”
云知夏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
她戴上鹿皮手套,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个九连环。
在九连环的缝隙里,她果然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的、几乎与铜锈融为一体的淡黄色粉末。
她将粉末刮下一点,放在火上灼烧。
一股奇异的带着一丝甜腥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是变种千机引的药引,金蚕花粉!
“这九连环,是何人所赠?”
云知夏的声音,冷的像冰碴子。
娴妃想了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是...是上个月,宸贵妃娘娘宫里的小太监,送来给小公主赏玩的。”
果然是她。
云知夏心中冷笑。
“夫人,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娴妃急得快要哭了。
“解毒不难。”
云知夏的声音很平静,“解药,我神农谷就有。”
“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娴妃那张绝望的脸。
“娘娘,您想不想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害您?”
娴妃一愣,随即眼中燃起一股滔天的恨意。
“想!做梦都想!”
“好。”
云知夏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需要娘娘您的配合了。”
她附在娴妃耳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听完,娴妃的脸上,露出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但很快,那份震惊,就变成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就按夫人说的办!”
当天下午,一个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后宫。
景阳宫的小公主病危,太医束手无策。
新来的康乐夫人主动请缨,却在用了药之后,让小公主的病情急转直下,眼看就要不行了!
一时间,宫里议论纷纷。
长春宫。
宸贵妃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云知夏...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次,还怎么翻身!”
她正得意着,却听宫女来报。
“娘娘,娴妃娘娘...在殿外跪着,说要求见您。”
“哦?”
宸贵妃挑了挑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让她进来。”
很快,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的娴妃,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
她一见宸贵妃,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喊道:
“求贵妃娘娘救救我的女儿!”
她从怀里,颤抖着,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让宸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是一块半旧的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锦帕。
锦帕的一角,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裴”字。
宸贵妃的瞳孔,在看到那个“裴”字的瞬间,猛的缩成了针尖。
她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这方帕子...
是当年,她与裴砚之私下定情时,她亲手所绣,赠予他的信物。
裴砚之一直贴身收藏,从不离身。
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娴妃这个贱人的手里?
“你...”
宸贵妃指着娴妃,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贵妃娘娘。”
娴妃抬起头,那双总是温顺怯懦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死灰般的平静和决绝。
“臣妾知道,您与裴相,情谊深厚。”
“臣妾也知道,我女儿中的毒,与您与裴相,都脱不了干系。”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宸贵妃的心上。
“臣妾不求别的,只求娘娘能高抬贵手,饶我女儿一命。”
她说着,从袖中又取出了那个被云知夏下了手脚的九连环。
“此物,乃是裴相赠予臣妾的。他说,只要臣妾将此物在适当的时候交到云知夏的手中,便可保我母女一世平安。”
“可如今...我女儿却因此,命在旦夕。”
宸贵妃死死的盯着那方锦帕跟那个九连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爱了半辈子、为他付出了一切的裴砚之,竟然在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娴妃这个贱人!
他利用自己,去对付云知夏。
却又反过来,给了娴妃保命的“信物”!
钻心的背叛和屈辱感,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
“贱人!”
她猛的起身,一脚踹在娴妃的心口,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疯狂的恨意。
“你胡说八道!裴郎他...他才不会背叛我!”
娴妃被她踹得口吐鲜血,却只是趴在地上,凄然的笑了。
“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将此帕,拿去与裴相对质。”
娴妃被两个小太监抬回景阳宫时,已经“昏迷不醒”。
云知夏亲自为她“诊治”,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又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探视。
长春宫那边,则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宸贵妃将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哭声和咒骂声,隔着半个御花园都能听见。
她不信。
她派心腹,将那方要命的锦帕,秘密送往相府。
她要一个解释。
她要裴砚之,给她一个交代。
景阳宫内,云知夏看着娴妃心口那块青紫的瘀伤,递过去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娘娘,受苦了。”
“这点痛,算什么?”
娴妃接过药瓶,自己咬着牙上药,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跟本宫这些年受的委屈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她看着云知夏,眼神复杂。
“夫人,本宫……真的可以信你吗?”
云知夏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床榻上那个已经退了烧、呼吸平稳的小公主。
“娘娘,您现在,除了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相府。
裴砚之收到那方锦帕时,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副刚画好的山水画独自出神。
当他看到那方熟悉的帕子时,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的目光从锦帕移到窗外,又落回锦帕,眼神骤然冰冷。
“备车!”
他猛的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集的慌乱。
“去长春宫!”
然而,已经晚了。
他的马车,刚到宫门口,就被羽林卫拦了下来。
为首的,是禁军副统领,林骁。
“裴相,请留步。”
林骁面无表情,声音冷的像铁。
“陛下有旨,相爷近日为国事操劳,心力交瘁,特准您在府中静养,不必再为宫中俗事烦心。”
禁足。
裴砚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他。
敲打他,竟敢将手,伸到他的后宫里。
靖王府。
萧珏听完莫锋的汇报,直接将手中的兵书扔进了火盆里。
“好!好一个云知夏!”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拍手大笑起来,那双凤眼里满是欣赏。
“本王的女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告诉她,宫里那帮老虔婆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本王就带兵平了那长春宫!”
京兆府。
顾晏尘听着下属的回报,只是平静的翻过了一页卷宗。
但那握着笔的手,却不自觉的微微收紧。
他低声吩咐道:
“传我命令,即刻起,对相府的所有进出人员、往来信件,进行十二个时辰的严密监视。”
“裴砚之这条毒蛇,该拔牙了。”
江南商行。
慕容熙听完消息,笑得差点从他的美人榻上摔下来。
“哈哈哈哈!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他摇着扇子,对管家吩咐:
“去,把咱们新得的那批冰肌玉露,以宸贵妃的名义,送到京城各大诰命夫人的府上。”
“就说,是贵妃娘娘体恤众姐妹,特意赏赐的。”
采薇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
“陛下……陛下身边的王总管,来了!”
“说……说请您即刻,带上两位小主子,前往御书房!”
“陛下他……龙体抱恙,要您……亲自诊脉!”
皇帝病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景阳宫里激起千层浪。
娴妃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怎么会这么巧?”
云知夏的心,也猛的一沉。
“娘亲。”
云小暖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担忧,“皇上伯伯心里的小人儿,在喊疼。”
“它好像……快要睡着了。”
云小墨则冷静得多,他跑到云知夏面前,小脸上满是严肃。
“娘亲,这是个陷阱。”
“宫里御医那么多,陛下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您跟宸贵妃还有裴相斗的最厉害的时候病倒。”
他顿了顿,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烁着智慧的光。
“这病,十有八九,是假的。”
云知夏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走吧。”
她站起身,声音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御书房。
檀香袅袅,气氛压抑。
皇帝斜倚在龙榻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
他身旁,站着神情焦急的宸贵妃,和一脸凝重的裴砚之。
一见到云知夏进来,宸贵妃便立刻发难道:
“云知夏!你还敢来!”
她指着云知夏,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怨毒。
“定是你这个妖女,使了什么巫蛊之术,才会害得陛下一病不起!”
裴砚之也跟着附和,一脸的痛心疾首。
“陛下,此女来历不明,心机深沉,断不可信啊!”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云知夏。
那目光,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她心上。
“娘亲……”
云小暖的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发抖。
她把脸埋在娘亲腿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声说。
“皇上伯伯心里的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疼’,一个说‘再忍忍’...他没有生病,他在想事情,想的头都快炸了。”
云小墨则比妹妹镇定得多,他小小的身子跪的笔直,一双酷似萧珏的凤眼,冷静的打量着殿内每一个人。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的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
“贵妃娘娘,相爷大人,你们的话,逻辑不通。”
宸贵妃跟裴砚之都是一愣,没想到这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娃娃,竟敢在这种场合开口。
云小墨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我娘亲若是坏人,想害皇上伯伯,为何要自己冒险进宫?派人送一盒有毒的点心,岂不是更简单更安全?”
他顿了顿,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叫...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兵法有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是下下策。我娘亲这么聪明,才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
一番童言童语,却字字在理,怼得宸贵妃跟裴砚之哑口无言。
皇帝那紧闭的眼皮,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够了。”
云知夏轻声制止了儿子,她的头缓缓抬起,目光平静的迎上龙榻的方向。
“陛下,请恕臣女斗胆。”
她的声音很清亮,冲淡了殿里的紧张气氛。
“望闻问切,是医家四诊。不诊脉,臣女不敢妄言。”
皇帝这才缓缓的睁开眼。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虽然因为生病而有些浑浊,但依旧锐利。
“准。”
他从喉咙里,挤出个沙哑的字。
王总管立刻上前,将一方明黄的丝帕,搭在皇帝手腕上。
云知夏深吸一口气,上前,屈膝,跪在龙榻前。
她伸出手,三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那方丝帕上。
入手,脉象沉涩,时断时续,看似虚弱不堪。
内里却暗藏一股搏动的力量,沉稳有力。
是长期习武、内力深厚之人才有的脉象。
云知夏心中有了数。
她收回手,静默的思索片刻。
“回禀陛下。”
云知夏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您这不是病。”
满堂哗然!
宸贵妃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这个蠢货,竟敢当众说陛下没病,这是在找死!
裴砚之的嘴角,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然而,云知夏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
“您这是...中毒了。”
“中毒?”
皇帝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
“放肆!”
宸贵妃厉声尖叫,“满口胡言!太医院的院判都瞧过了,只说是风邪入体,何来中毒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