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下来了,冰冷刺骨。
带发修行,终身不得出。
真是好一个成全,好一个贞烈。
这道旨意,比天牢的无期徒刑还要狠。
他要把她这颗棋子,彻底锁死在静心苑这个囚笼里,让她的锋芒和野心,在青灯古佛中了此残生。
“父皇!不可!”
萧珏第一个冲了上来,眼睛都红了。
他想抓住云知夏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他抓了个空,心也跟着一沉。
“陛下,三思!”
顾晏尘上前一步,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急切,“长公主殿下于国有功,如此处置,恐怕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是啊,陛下。”
慕容熙也收起了玩味,一脸凝重的说,“殿下的医术关乎百姓福祉,困于一处,实在是我大乾的损失。”
三个男人,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公然顶撞皇上。
皇帝却像是没听见。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云知夏,她平静得有些吓人。
“云知夏。”
他慢悠悠的开口,声音里透着股快意,“现在,朕再问你一遍。”
“你,选谁?”
这不是让她选,是逼她。
用她和孩子们的自由,逼她低头,逼她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彻底沦为一枚任他摆布的棋子。
萧珏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全是恳求,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为她拼命。
顾晏尘那张一向清冷的面孔也出现了慌乱,握着卷宗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慕容熙收起了玩世不恭,桃花眼里只剩下凝重。
他们都在等她的答案。
云知夏没有看他们。
她平静的迎上龙椅上那双深沉的眼。
她慢慢的摇了摇头。
动作很轻,却很坚决。
“陛下。”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臣妹,谁也不选。”
“放肆!”
皇帝猛的站起来,龙颜大怒,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云知夏!你别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
一股帝王的威压顿时笼罩下来。
然而,云知夏却依旧站的笔直。
她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眼神里带着悲悯。
她就那么静静看着龙椅上那个发怒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杀意和挣扎,过了许久,才开了口。
那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
“陛下,您杀不了我。”
“你说什么?”
皇帝的瞳孔猛然一缩。
“您杀不了我。”
云知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因为,我若死了,您这二十年的江山,就成了一个笑话。”
“我若死了,那三十六位被蚀心散控制的朝廷重臣,便会立刻成为悬在您头顶的三十六把利剑。”
“最重要的是……”她停了停,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迎上皇帝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我若死了,您体内的思无邪,便再也无人能解。”
皇帝的身体剧烈的晃了一下。
他看着底下那个看似柔弱,实际比谁都狠的女人,那张威严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想反驳,想怒斥,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好半天,皇帝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
“很简单。”
云知夏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张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强上一分。
她走到龙椅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个已经乱了方寸的男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陛下,我们再做个交易吧。”
“这天下,我不要。这公主的名分,我也不稀罕。”
“我只要三样东西。”
她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
“第一,神农谷的绝对控制权。从今天起,它只属于我云知夏,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第二,彻查二十年前太子案的权力。所有涉案的人,无论爵位高低,我都要亲自审问。”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个已经彻底呆住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的孩子,必须记在我的名下,入我云氏族谱。他们的未来和婚事,由我一个人做主。”
皇帝死死的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很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不甘。
“好。”
皇帝的金口玉言,把云知夏关进了一座华美的囚笼。
云知夏被“请”进了宫,住进那间名叫皇家养生堂,一个比冷宫还破败的偏僻院子。
院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探视。
领路的李公公是宸贵妃跟前得脸的红人。
他捏着兰花指,拿块绣着芍药的手帕嫌弃的在鼻子前扇了扇,尖着嗓子,话里带着藏不住的轻蔑和讥讽。
“康乐夫人,您可千万别嫌弃。咱们这地儿虽然偏了些,但胜在清净,最适合您这样的高人静心钻研医术了。”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捂着嘴,发出窃笑,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这是宸贵妃给的下马威。
“你们!”
苏莲气得脸都白了,撸起袖子想上前理论,却被云知夏一个眼神拦住。
云知夏没看李公公那张敷了三层粉的脸,目光落在了院子中央。
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一口被青苔覆盖的石井,角落里堆着几样破旧农具。
墙根下的泥土是黑色的,肥沃松软。
她的眼睛,一寸寸亮了起来。
“有劳公公了。”
云知夏回过头,对着李公公微微一笑,那笑意温和又柔顺,“这地方很好,我很喜欢。”
李公公一肚子的嘲讽话,被她这句轻飘飘的“喜欢”堵了回去,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他冷哼一声,又指了指垂手站在一旁的两个小宫女。
一个瞧着机灵,眼神却滴溜溜的乱转;另一个看着木讷,低着头,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云知夏。
“这是贵妃娘娘特意拨给您使唤的,春桃和秋菊。”
“多谢公公,多谢贵妃娘娘。”
云知夏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对着那两个宫女,温和的笑了笑。
李公公自觉没趣,悻悻的甩了甩拂尘,领着人走了。
人一走,柳钰就皱起眉,手按在刀柄上。
“姑娘,这里不安全,那两个宫女...”
“我知道。”
云知夏打断了他,她脸上的柔顺表情立刻消失了,变得一片冰冷。
她走到那两个还想端架子的小宫女面前,声音很轻,却让人听着心里发寒。
“春桃,秋菊,是吧?”
“既然是贵妃娘娘派来的人,想必手脚都是利索的。”
她指了指那片半人高的杂草。
“天黑之前,把这院子里的草,都给我拔干净。”
她又指向那间蛛网密布的屋子。
“把所有房间,里里外外,擦的一尘不染。若让我看到一根蜘蛛丝,或者一粒灰尘......”
她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
“我是个大夫。”
“我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还查不出半点痕迹。”
那两个宫女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身子抖的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两人哪还敢有半分怠慢,连滚带爬的找来工具,开始拔草打扫。
云知夏没再理她们。
她转身,看向云小墨,递给他一张刚用木炭在墙上画出的草图。
“墨儿,按娘亲画的这个来。”
云小墨接过草图,眼睛倏地亮了。
图上清晰的分着地块。向阳的地方要种龙息草,背阴的地方则种阴凝花。石井旁还计划要挖一条引水渠。
“娘亲高明!”
他抱着小算盘,立刻开始核算,“龙息草区三十二平方尺,按图纸的密集种植法,尺产可达三两,扣除种子,净利润......”
他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云小暖则抱着她的小药包,蹲在墙角,好奇的研究着那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
她的小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忽然指着一丛不起眼的绿色植物,对云知夏说:
“娘亲,这个草朋友说,它不好吃,但是捣碎了敷在手上,能让蚊子不咬人。”
云知夏走过去一看,是一丛野生的驱蚊草。
夜幕降临。
春桃和秋菊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看着那个焕然一新的小院,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晚膳时分,刁难来了。
御膳房送来一桶已经馊掉的饭菜,上面还飞着几只苍蝇。
春桃和秋菊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云知夏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让柳钰将饭菜原封不动的提了出去。
她转身,走进那间被她临时改成厨房的小屋。
半个时辰后,一股奇异的饭菜香气,从那破落的小院里,悠悠的飘了出去。
一碗用新采的野菜混合着自带的米熬成的菜粥,一碟用野蒜凉拌的清爽小菜,还有几块用自带的最后一点面粉烙的葱油小饼。
两个孩子吃得满嘴是油,一脸幸福。
第二天,皇家养生堂依旧无人问津。
云知夏也不急。
她每日带着孩子,种田看书制药,把自己的小院子,经营的有声有色。
直到第五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敲响了她的院门。
来人是娴妃宫里的掌事宫女,叫采薇。
娴妃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家世一般,长相清秀,不得宠,只有一个三岁的小公主,身子还很弱。
采薇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圈红肿,声音里带着哭腔。
“求康乐夫人救救我们家小公主!”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双手奉上。
“这是娘娘所有的积蓄了,求夫人大驾光临!”
云知夏将她扶起,没有接那个荷包。
她只是平静的问:
“小公主怎么了?”
“小公主她...她从前几日开始,就一直高烧不退,浑身起满了红疹,还一个劲儿的说胡话,说有好多小虫子在咬她。”
采薇的声音都在发抖。
“太医院的御医来看过了,只说是普通的风热之症,开了些方子,可吃了非但没用,反而烧的更厉害了!”
云知夏听着这症状,眉头微微蹙起。
她没有耽搁,立刻背上药箱,跟着采薇,往娴妃所住的景阳宫走去。
景阳宫比云知夏的院子还要偏僻破败,院子里的地砖都翻了起来,透着一股萧索。
一进内殿,一股浓重又刺鼻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床榻上,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小脸烧的通红,嘴唇干裂,正不安的扭动着身体,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虫虫...怕...”
云知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指搭上小公主的脉搏。
脉象细数,浮于表面,热毒攻心。
她又翻开小公主的眼皮,查看她身上的红疹。
那红疹颜色深红,顶端还有细小的白色脓点。
“娘亲。”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云小暖,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
“这个小妹妹身上,有好可怕的味道。”
她的小鼻子皱了皱,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像是...上次在一线天峡谷里,那些坏人叔叔身上那种又腥又臭的毒虫的味道。”
毒虫!
云知夏立刻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的刺破了小公主身上的一个脓点。
一滴黑紫色的脓血,顺着针尖流了出来。
云知夏将脓血滴在一张特制的试纸上。
试纸瞬间就变成了诡异的蓝黑色。
“是千机引!”
云知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千机引,是改良过的,专门针对小孩的变种剧毒。
下毒的人,手法阴狠。
“夫人...您...您说什么?”
一旁的娴妃,听到千机引三个字,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站立不住。
“我女儿...我女儿怎么会中这种毒?”
她抓住云知夏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夫人,求您,求您救救她!”
云知夏扶住她,声音冷静又有力。
“娘娘放心,有我在,小公主不会有事。”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
“小公主中毒之前,可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采薇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啊...小公主这几日都待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奴婢亲手操办的,绝不会有问题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云小墨,忽然开了口。
他指着床头一个做工精致的九连环,小脸上满是严肃。
“这个东西,有问题。”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九连环上。
那是小公主最喜欢的玩具,整日都抱在怀里。
“一个玩具能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