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宝珍并不意外,看来柳馨儿的背后之人还留有后手。
自打陛下突然来了,宝珍就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个遍,如今这个结果……倒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柳馨儿方才还能条理清晰,如今哪怕知道了自己画的图能为自己证明了,此刻也不敢随便说话了。
堂外,墨书见她这副畏缩模样,气得一拳捶在墙上,低骂出声:“废物!世子都把路铺到了眼前,还不会乘胜追击!”
他哪里知晓,柳馨儿自小长在豫州深宅,从未见过陛下、长公主这等天潢贵胄。寻常人此刻怕是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她能强压下身体的战栗,已算不易。
府尹将信中的地形文书与柳馨儿所画之图反复比对,而后如实回禀:“回陛下,柳氏所画虽有几处细节略显模糊,但整体布局、寨内脉络,皆与文书所载一致,确是清风寨地形无疑。”
宝珍暗自了然,倒是还算聪明,故意留了几分模糊,若画得分毫不差,反倒显得刻意作假,落了破绽。
两份图纸随即被呈至陛下面前,陛下逐一看过,指尖在纸面轻划片刻,缓缓颔首:“嗯,两处所绘格局相合,确是同一处地方。”
陛下金口一开,此事已经板上钉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陛下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宝珍。
“回陛下,臣女所言依旧。”宝珍脊背挺直,语气不见半分慌乱,“胎记可浑水摸鱼看见,图纸亦无法作为臣女出身清风寨的铁证。臣女实为出身镖局,幼时承父母疼爱,后父母走镖途中,遭清风寨匪寇截杀,不幸双亡。臣女自此流落豫州街头,直至被顾家所救,才有了今日。”
她心中明白,最高明的谎言,原是九真一假的掺糅。
清风寨截道是真的,镖局是真的,连“宝珍”这个名字、那段父母双亡的往事,也都确有其人其事——只是,那个真正的镖局女儿,从来都不是她。
用满是细节的真话包裹住那唯一的谎言,才最能以假乱真。
宝珍深知空口无凭难以服众,又道:“回陛下,臣女知晓此言需有佐证方能自证清白。豫州及周边城池的镖局本就不多,陛下可派人前去查探。当年豫州城外的沈氏镖局,主家姓沈,家中曾有一女,名唤宝珍。”
她此刻是在赌,沈氏镖局主家早已命丧清风寨之手,剩余之人树倒猢狲散,早已没了踪迹。
但多年前的镖局曾在当地立足,街坊邻里或许还会残存些模糊记忆。比如那家早逝的镖局之女名叫“宝珍”,只需这一点被证实,便能为她的身份添上关键佐证。
见宝珍神色坦荡,不仅毫无惧色,还主动提出查证身世的法子,堂中众人对她的怀疑,不觉淡了几分。
陛下颔首,认同道:“此法可行。”说罢,他抬眼瞥向京兆府尹。
府尹心下了然,连忙躬身应道:“臣即刻派人前往豫州查证,定将此事办妥!”
陛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堂下,才注意到仍跪着的刘欣瑶与柳馨儿,沉声道:“堂下二人,暂押京兆府监牢,待查清后再做处置。”
话音落,他转身便走,明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堂外。
“恭送陛下!”众人齐齐躬身行礼,直至陛下的身影彻底远去,才缓缓直起身。
长公主深深看了宝珍一眼,最终却未发一语,转身带着随从径直离去。
“恭送长公主殿下!”众人再度躬身行礼,直至她的身影消失。
待众人散尽,宝珍才缓步走向顾沧,轻声唤道:“爹。”
顾沧望着她,眉宇间满是疲惫,只沉沉叹了口气:“先回府,有事到家再说。”
这“家”,自然是顾府。
刚踏出大堂,只能等候在外的桃花便快步迎上来,声音带着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宝珍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抚:“没事了,我们先回去。”
她与顾沧一前一后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墙角阴影处,墨书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街巷尽头,才缓缓走出。
马车内,宝珍与顾沧相对而坐,车厢里弥漫着罕见的沉寂。
顾沧素来不似寻常严父那般刻板,他更看重子女的心理与成长,也从不吝啬表达关切,这般罕见沉默还是第一次,让人心里发沉。
顾沧沉默的时候,宝珍的脑中就在疯狂的思考,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定是怀疑自己了。
宝珍暗中搓了搓手指,她心绪纷扰的时候,手上就会多些小动作,但是这些动作都藏在广袖中,所以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珍儿。”顾沧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
“爹。”宝珍抬眸,应声时指尖仍在袖中悄然收紧。
“快回府了,”顾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可有什么话,要对爹说?”
宝珍狠咬了一下舌尖,借着那点痛感压下心绪,装出平日的模样,岔开话头:“没什么别的,就是忽然想吃娘熬的虾仁粥了,好些日子没尝过了。”
可顾沧并未顺着她的话转开,反而步步追问,“你曾说,你的亲生父母皆是走镖之人,按理来说家中也算殷实。既是这般家境,为何你从前竟未曾读过什么书?”
宝珍心头一紧,这话戳中了要害。她从前确实只在杂耍班时认过些字,但读书却是没有的,这骗不了人。是入了顾府后,顾夫人特意请了先生,才教她读了书、习了礼。
“爹,您忘了?”宝珍抬眸,语气十分自然,“我自幼体弱,身子骨比同龄人单薄许多,家中父母疼我,总怕读书费神劳心,累坏了身子,便很少让我沾笔墨。”
这话并非全然捏造,她从前因营养不良,本就瘦瘦小小,早早就编了“体弱”的由头自圆其说。此刻搬出旧话,恰是应了那“九真一假”的门道。
“瞧爹这记性,倒是把这事忘了。”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人对编造的过往,难有真切的记忆沉淀,时日一长极易露出破绽。方才那番追问,本就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